柳家人自然不知道,自家这位美丽多才的太子良娣,如今正准备去做个一身臭气的马贩子。
他们也没有兴趣问柳曦宜的人生规划。
离开长安越久,他们的心情就越不好,而到达平安的陇州城并安顿下来后,本以为日子往后就要好起来了——可后头又总是传来坏消息!
柳家人想听的是什么样的消息呢?
那自然是太子殿下率领十万大军,如虎狼入羊群一般将宋康的叛军杀得屁滚尿流,最好连头子宋康也死于乱军之中,好叫太子把他那颗不招人喜欢的脑袋砍下来,放进匣子里送去蜀中报功。
可是传来的消息却是——别问太子去哪儿了罢,反正他没在长安,长安已经陷落了!
前来柳家的小院子里做客的姑祖父王公说出这事儿时,柳父和两个阿弟都愣住了,他们彼此看看,半晌才能支使着僵硬的舌头问:“长安,失陷了?”
“怎么会呢?”
“长安就这么让贼兵打下来了?”
“皇家的天命也不能使贼首暴死吗?”
而宴席上服侍的婢子抽了空跑出来,到后院里和娘子小娘子报讯时,柳夫人张织云,更是如遭雷击。
她右手里捻着的绣花针一哆嗦,照着左手指甲缝儿便戳将进去,疼得人一个哆嗦,连忙拔了针将伤指放在口中吮,但眼睛却不错光地盯着那个婢子:“遭打嘴的,你说,你再说一遍,长安不在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带着人去了长安,长安城怎么会失陷呢?”
婢子只顾重复先时的话语,可她无法回答娘子的问话。
是啊,长安怎么会失陷呢?
这问题连素婉也答不出。
跟着柳家人逃难出来的时候,她也曾回首望过长安城。
那样雄伟的三套城墙,那样宽阔的三道护城河,守城的军士们穿着映出日光的铠甲——那样的一个长安,它本来是不该这样轻易就陷入“贼军”手中的。
它曾许多次将不怀好意的来犯者挡在青灰色的高墙下,用敌人的血肉向一方土地奉祀出一个盛世的梦想。被这样的城墙保护着的官民百姓,本就该相信它永远不会倒下,永远不会向持着刀枪的凶恶军士交出它的子民。
但如今,长安城破了。
甚至不是“如今”——消息从长安出发,穿过龙头山和茫茫陇原,到达陇州城,再快也要五天。
五天之后,长安会是什么样,能是什么样?
张织云根本没有去等婢子的回答,她声嘶力竭地哭起来,将她那当家娘子的气派和体面都忘在了脑后。
即便她没有亲眼见证长安的陷落,可是那座城,已经带着她“很快还会回去”“日子又会更好了”的梦想,在烈火中垮塌了。
娘子已然哭成这样,婢子们就更加管不住眼泪了。
她们的见识更少,只能从主人的表现中来判断,外头发生的事情究竟是鸡毛蒜皮呢,还是山崩海啸呢——很显然,如今是有极不好且又要紧的事情了。
她们想,长安一定很难打下来罢!如今既然失守了,那么想夺回来,只怕是难上加难罢!
可要是朝廷没有长安城,那还算什么朝廷呢?
在女眷们的一片哭声中,素婉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瞅着个空子,问:“阿娘哭什么?我们逃出长安,不就是因为我们知晓长安或许守不住吗?”
张织云抬起朦胧泪眼,说:“可那是长安啊!就算我们以为它要守不住了,它,它也不能真的守不住啊!”
素婉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
张织云在长安的时候,是个很随性的妇人,从不会委屈自己做事情,可如今到了陇州,靠着柳家姑母的郎君过日子,少不得收敛了性子刻意巴结——她住下来不消十天,已经给姑母绣了一条帕子了。
是京城的式样,她又拿出十分精心来,柳姑母拿着帕子,很是出彩。
可张织云的手指已经被细细的绣花针给磨出一条凹下去的痕迹了。
虽则姑母姑丈夫妇,待他们和孩子们很算得上客气热络,可若是在长安自己家中,张织云何必辛苦自己绣帕子!
这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再好,她心里也像是梗着一块硬木头啊。
而长安没了!她无家可归的日子,还要过多久?难道一辈子都要在陇州待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