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吐出一个烟圈。他在小巷角落踩灭烟头,转过弯,走向风铃摇曳的昏黄酒吧。
十分钟前白鸽一号发来消息,暗示行动成功。
虽然这回在月末大会惹了个不小的乱子,但政治家们的打情骂俏早已成为惯例,那位叫布莱克的老板收拾起这种烂摊子想必是十分在行,也用不着他这种小角色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老板——”
灯光在身后拉出长影,乌鸦低沉着嗓音笑着打了个招呼:“哟,今天人这么多啊?生意好啊。”
调酒师从柜台后伸出手,朝客人挥了一下,嘴角还叼着根棒棒糖:“下午好啊,来点什么?”
早上月末大会直播中断后,鸢尾酒吧的这几位常客们同时叹出了一口长气。压根不用多寻思,肯定是那几个带枪的“刺客”搞出了太大动静,否则以审委会的风格,哪怕三方吵得再凶,肯定也会一路播到结束的。
事到如今必定是出了岔子,可他们几个都是蚁族,在这种事上也顶多看个热闹,又想想赫洛的实力,肯定是吉多凶少。
既然没什么可操心的,调酒师干脆就提前开了张,洛斯黎科、阿布瑞安则带着小费娅卡进屋玩儿去了。凑巧这两天艾玛也寄养在这儿,两个小孩正好能一起照顾。
不过那孩子成天到晚就是看书,连脸都不怎么露,小费娅卡跟她不怎么玩得来……调酒师心觉遗憾,毕竟艾玛的脑袋瓜一看就十分灵光,要是能拯救一下费娅卡的直线脑回路该有多好。
“大杯扎啤,谢谢。”乌鸦在POS机上刷了卡,也不挑地,就在吧台坐下了。他抬头看了眼电视屏幕,道,“老板,好久不来,你们装修都变了。”
调酒师微笑地打量了一眼客人,并未发觉什么不对。鸢尾酒吧开在贫民窟里,来者三教九流,生脸也是常有的事:“客人就是上帝,爱看电视的客人更是先进的上帝,为上帝服务嘛。”
酒吧人声涌动,清醒的、酒醉的,女的、男的,老的、少的,衣着破烂的、光鲜亮丽的。复古木质装修的大厅人气活络,今日就连音箱都放着迪斯科,灯光糜烂晕染,冰凉的啤酒沿喉入肚……乌鸦“哈”地一声,诞生了种置身于天堂的短暂错觉。
“贫民窟难得有这样一个热闹的地方。”他或许的确真情实感地感叹,“感觉在没几天活头的时候,人们最愿意为幸福花钱的事情,就是喝酒、嗑药和嫖/娼吧。”
调酒师笑而不语,为一旁的客人递上了一杯莫吉托。
“阿什洛斯,你一天要做上百杯这些玩意儿,有没有一款最擅长的?”那位客人调笑着问他。
“最擅长的……”调酒师耸了耸肩,语气神秘,“血腥玛丽。”
“为什么?”
“一个朋友特别爱喝。”
“那是什么朋友?今天没来吗?”
“非常重要的朋友,”调酒师煞有介事地做了个鬼脸,笑出一口稍微不太整齐的白牙,“养孩子、换酒品、重新装修,样样全靠那家伙的工资!”
朋友吗,这个词对乌鸦而言有一点遥远。
自从被查尔斯收养,他的人生一直在镁光灯与密不透风的监视中度过。这样不自由的人,很难交到互换真心的朋友。
一定要说的话,他只可惜赫洛·萨柯达里不在这里——乌鸦遗憾地心想,那真是个很有趣的人。
如果不是立场不同,出于同类间的惺惺相惜,他还挺想跟她一起喝一次酒、打一次牌的……她这种性格会喜欢喝什么酒呢?会跟小白脸老板一样喝那些甜兮兮的马尿吗?不会吧,血腥味重的人总是更爱喝一些劲儿大的。
真的可惜了。
此刻的萨柯达里,应该在火种被麻醉得连被揍了都醒不过来吧。
在沉默中又饮了片刻,乌鸦站起身来,说“去趟厕所”。
他那短暂的天堂般的错觉泡泡在身体行动起来同时破灭了。
萨柯达里不会成为他的同伴,西门·布莱克也不会信赖他的付出,卡文迪许更不会容忍他的越位。
这个世界仍旧是如此冷漠而清醒,如同一堵透明的墙,而他必须时刻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行走在仿佛漫长无尽的昏暗走廊,缓慢地挪动步伐,像是想要慢一点把自己拖回现实那样。耳边的声音逐渐在远去,整个视野又渐渐变成模糊的镜头,轻微摇晃、偶尔稳定,脑海中的迪斯科是今夜放纵的悲情的送别配乐。
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飘忽的目光。
“……”
乌鸦徐徐地转动眼珠。他定住脚步,视线聚焦在后门门框,地面附近的一条缝隙里。
那缝隙中不仅有污泥,黑渍,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红色。
“……”
男人陡然醒得不能再醒。他轻悄、迅速地矮下身子,用指腹刮过那条缝隙。
几乎少到难以察觉的红色沾上了肌肤,继而被送往鼻尖嗅了一嗅。
——“厂货”。
乌鸦的眼神骤然变了,他只需要一秒钟就能从轻微的醉酒状态换回那个心狠手辣的经理。
五芒星的经理负责对接火种的资助项目,也负责从深海之下为他们提供一些心脏货源。这几年来乌鸦接触Y-10的次数比卡文迪许所有人都要多,闻出对与不对只需要瞬息的判断。
“——白鸽二号死了。”白鸽一号曾经冷冰冰地跟他随口说了一句,“他在找那个叫做艾玛的小孩儿时死了,身上带着的厂货也了无踪影,估计是被杀人越货了吧!”
孩子。
他猛然扭过头,神色兴奋压抑——在黑暗笼罩之下,如同一只厮杀狩猎前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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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不合作。
生死决断,一念之间。
赫洛凝视不远处的雀斑,银龙已将环境信息扫描、存储、分析完毕,计算出的胜率是76.3%。
“那23.7%差在哪里?”她在脑海问。
“差在火种是否会选择释放畸变体。”银龙机械化的声音平滑可靠,带着智械在综合估算上绝对的自信。
“我打不过吗?”
“很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