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忆起前世,初入禁赌科时,科长曾问她为何选择此职。
整个反诈局,只有他们禁赌科最苦,也最危险。
他们常常直面那些疯狂的赌徒,这些赌徒不能用人类来形容,在他们眼里,人类社会的一切道德规范,都是他们在赌局里获胜的阻碍。
他们就像失控的野兽,任何阻拦他们,企图控制他们的,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将对方撕咬得鲜血淋漓,生吞下肚。
所以当科长问她这个问题时,林芷没有立即回答。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
——因为他的父亲,那个曾经她最爱,也是她最恨的男人,是个赌徒。
“啪——”
一巴掌下去,男人忽然疯狂扭动起来,眼睛瞪得通红,直勾勾盯着林芷。
林芷揉搓了下火辣的掌心,眼中阴霾渐起,声如冰霜拭刀般:“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沉溺在赌场里的烂人。”
那些母亲歇斯底里尖叫的夜晚。
还有那从高处坠落,洞穿了她的心脏的一声闷响。
顺着石板纹路蔓延开的血流,像地狱的曼珠沙华,是她这辈子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林芷转向掩面啜泣的老妪,道:“大娘,您儿子这病已经到骨头里了,普通的法子根本治不了,只有将他当作发狂的畜牲,关进铁笼里锁着,才有一线生机。”
老妪掩面拭泪,悔不当初道:“当初我和他阿爷就是心软,你说的对的,你说的对……”
男子挣扎着起身又被按下,梗着脖子道:“你们要将我关起来,那我情愿去死。”
“那你此刻便去!”林芷眸中的寒芒掠过他,似要洞穿他的灵魂,“像你等臭虫烂虫,就算毙了性命,也是天不收地不葬!你若白绫绕颈,便让苍鹰啄腐肉,野狗拖肚肠;你若溺毙江潭,便让鱼鳖食眼目,虾蟹啮脑髓!”
“以你犯下的罪孽,死了还不算完,到地下去,也是玄铁寒钉琵琶骨,无间地狱烈火烧!以上皆是你的报应,报应啊——”
男子听着惶惑不安,身体来回打晃,脊梁的冷汗涔涔直下。
林芷看着他,冷笑一声:“何况,你既死都不怕,还怕活吗?”
男子像烂泥般委顿于地,他手指插入发间,面孔流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
林芷不再看他,而是眺向远处。
话虽如此,可她真的想从今生越到前世,去问母亲,为何她不怕死,而更怕活。
可惜……
她忽然苦笑一声。
“姑娘,单凭老朽一人,是看不住我儿,我愿出些薄钱,雇一些你的人。”
老妪言辞恳切,林芷连忙摆手道:“大娘,钱就不必了。而且这些并非我的人,都是来我这听课的学子。”
一大汉热心肠道:“没事的大娘,不就是看个人吗,我家有地窖,往里一关便好,可密实了,保管他有十只手十条腿,都逃不出去。”
“还有,我不是报了先生的戒赌课吗,日后听了课,可以天天在你儿子耳边念叨,我和你说,先生教的可好了,相信你儿听了,肯定能有所转变。”
“那便,谢谢诸位了。”
老妪拱手,肃拜下去。
林芷忙扶起她,心头忽然思绪万千。
起初她开书院,是为了凭自己前世的手艺赚些钱,她过去经常会开此类公开课,但此时她却在思考,这些课真的有用吗?
可能短时间,小范围还有点效果,但更久远一点呢?
过去的她,总是跟随着局里的前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几年的禁赌行动,也确实取得了成效,至少在明面上,已经看不到赌博的出现了。
但这次,她只有一人。
林芷长吐一口气。
她不过一介凡人,想这么多做什么。
是嫌饭吃得太饱?还是日子过得太顺?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与沈墨约定的日子。
林芷站在路边,今日的她换了身男装,她抬头看了看万源赌坊的方向,那日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细赏。
万源赌坊是通城第一大赌坊,占地宽广,光门面便有八丈宽,门前的汉白玉石阶光可鉴人,左右各自蹲着六尺高的翡翠貔貅,雕栏玉砌,金碧荧煌,门楣悬金字牌匾,狂草体书着四个大字——“千金一掷”。
进出此地,不是豪商巨贾,就是名公巨卿,赌坊一日的流水,也是平民难以想象的存在。
“万事小心。”
林菀拉着她的手,说了最后的嘱咐。
林芷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