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利索。为国征战几十年,鞠躬尽瘁,一身硬朗的骨头都快被熬成了中通外直,张狂漠然想到这位将自己带出来的老师父,不禁有些喟叹。
他只是心中喟叹,然而已有人先他一步嘴上说了出来。苏载稳步若四方鼎拱手向前一步,双目一亮,双颊鼓起,自是富态和气,说话甚至带上了张狂,“张大将军除贼有功,裴老将军离京时日之久,北疆奸细却尚未纠出,身为兵部之尚书,微臣实在是有愧于陛下,有愧于裴老将军啊——”
“……”
香炉缓缓升起紫烟,竟然一时寂静。张狂心想怎么还把自己牵扯了上去,仔细一想,皇帝已经唤着“爱卿”把这位的“罪过”免了过去。
散会之时天已黑云压顶,完全不亚于南疆蝗群扫荡的含沙大风往张狂的袖子里灌了进来,那被拉长的影子,远看上去,浑似偌大的斗篷,盖住了阴影。
这一夜,张家四人终于团聚,月明星稀,烈酒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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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中,仍有盏盏灯火如烈阳下的鲜花一般绽放着。
后宫众人大多已早早歇息,除却冷宫那不知道是鬼哭还是人怨的低语,便就是宫人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声,今夜却有再三,总是最早熄灭的一排排莲花灯里,今夜却十分罕见地开了烛火。
晚风推门,一侍女堵着风,靠在门外的柱子上,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瞥眼向后看去,身后的窗棂里透出两个模糊的人影,两道声音模糊不清地晃了起来。
“我曾去看过,那冷宫哪是人待的?成日与些鼠蚁作伴,多半不死也得得个疯病……”坐在床边上的一姝丽女子揽过身前人的肩膀,轻轻梳着那人的长发,对着她的背影说,“如今她落下病根,你父皇对她多有愧疚也是应当。她并非与我对立,只是那太医署竟也不能成了她一个人开的,总有些药材,别人排着想要都得看人脸色,她借个东风便都拿了去……景阳,母后与你说这些,不过是无处唠叨,你别记心里去。”
九公主靠在皇后的身上,微微偏过头,顺着皇后清瘦的下颌看上去,岁月丝毫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只是眉宇间不知从何时起总笼上一层淡淡的阴郁。
她是在说慧妃。这是李景阳第一次从自己母亲的嘴里听到这个人的名号,如今慧妃已经不能被称为慧妃了,只是个冷宫里出来的贵人,但一应配置却还是原先的配置。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皇帝似乎总是对他旧情难却,哪怕她曾意图谋害自己的子嗣。
“母后,你总是太过心软!她曾经想要害死过哥哥,又害得张鹤仪受了那么重的伤,你……父皇是上了当,你不要把自己也骗了啊。”李景阳忽然坐起来,转过身去一把握住皇后的手,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她得了什么病?就缺那几味药了?是病入膏肓了还是……”
皇后都被她说得一惊,这一惊,连烛火都晃了几晃。
夜深人静,皇后抱住九公主弯了弯眼睛,笑着把这话题略了过去,忙应答道:“诶哟我的宝菩萨,我还没气您老人家可别气着。母后我明儿个就去呛她,你不要气,好不好?”今夜九公主在自己这里安歇,她都有些后悔在这么好的日子说这些给人添堵的话。
皇后起身去放了篦子,站在妆奁前,正要拿着烛台再过去坐下,却忽然停顿了。“母后?”李景阳半晌没等到人,回头看了一眼。
皇后缓缓将妆奁台上那把朱红色的珊瑚簪子拿了起来,如玉石般清透又若珍珠般莹润的珊瑚珠子在那一根金簪子上堆叠起来,乍一看只是火红的一片,细一瞧却像是一小座微缩的景观,可爱得紧。
李景阳看清了,鲤鱼打挺一样忽地坐直了些,光着脚险些下床,就见皇后笑着拿着簪子走来,揶揄她道:“我们小公主,这是哪来打的簪子,这么别致呢?哪个混小子弄来的是不是?”
“呀母后!您怎么这样打趣我啊!”
景阳瞬间把脑子里那些不愉快扔了出去,跪立在床上无奈地蹙眉一笑,不知道该怎么说,是该解释跟简松映那用话本换来的玉珊瑚还是该解释偷溜出去找上官遇时找人打的珊瑚簪,最后只得混不吝地胡搅蛮缠一番,拉了帐子和母后抱作一团,在声声短笑中吹灭了灯。
最后的灯火终于熄灭,皇宫“噤若寒蝉”一般,彻底进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