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也叹一口气,虽然是坐在树杈上,但仍腰背挺直,双手置于膝上,略有一番正襟危坐的意味。
山风呼啸,树叶发出簌簌声响,似乎在某一瞬间,将他带回到很久之前的某个画面。
也在这样的山巅老树下,落日熔金,群山竦峙,云海翻涌如沧浪,霞光铺陈似绣锦。
身披白色道袍的女人伫立树下,抱着手臂,嗓音爽朗:“好看吗?”
身边七八岁的男孩迫不及待点头,笑容腼腆:“好看!”
女人扭头“看”他,挑眉:“那你得替我好好看看。”
她阖着双目,眼上是一圈黑色禁制纹印。
男孩闻言果真睁大眼睛,胸有成竹道:“嗯!”
……
白鹤也回过神,龙竹正殷殷凑过来,眼含期待:“真的不要我替你转移禁制吗?”她低头戳了戳对方膝盖:“你这个禁制好像真的很强,没准我就能回家了。”
白鹤也嘴角一抽,扯过自己衣摆,往旁边侧过身:“不行。”
“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不带你下山了,”龙竹眨眨眼:“这样呢?”
白鹤也:“……”
面对那双肉眼可见染上愠色的眼睛,龙竹停顿了一下,嘿嘿一笑试着挽回双方的信任:“我开玩笑的。”
白鹤也目光戒备:“我当真了。”
龙竹:“……”
白鹤也悠然移开视线,心想,其实他有一百种方法自己下山。
但他决定,暂时不要告诉她。
-
“周医生,又加班啊?”
“嗯,有个记录需要补。”
办公室里,周琴脱下白大褂,将桌面上杂乱的病例文件收拢好放进抽屉,拾掇时碰倒了电脑边倚靠着的泛黄相框,她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将相框扶起来。
照片上是笑容灿烂的三口之家。
周琴摩挲着相框边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眼下青黑,嘴唇干裂,容色憔悴,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从镇上卫生所到家门口的距离并不远,黄昏后,天幕很快暗沉下来,楼梯间复古花砖间隙里铺陈着鹅黄色的光晕,被木然闯入的影子一阶一阶打碎。
周琴站在家门口,钥匙插在锁孔里,迟迟没有转动。
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仿佛那扇门后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小远……妈妈回来了。”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周琴深吸一口气,终于拧动钥匙——
门内一片死寂。
玄关的灯没开,客厅笼罩在昏暗里。
拖鞋整齐地摆在鞋柜旁,茶几上摆着一杯凉透的水,一切都和她早上离开时一样。
咚咚、咚咚。
一只红色的小皮球从某个房间跳出来,撞上走廊尽头的墙壁,滚来她的脚边。
周琴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弯腰捡起皮球。
“小远?”她轻声唤道:“你……在家吗?”
没有人回答。
但那个皮球滚出的房间,似乎透出些许微光。
周琴一步步走向那扇门。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神经上。
房间门敞开着,暖黄灯光流泻出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妈妈?
你回来啦?
周远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清脆明亮,和往常一模一样。
周琴的指尖触到门把手,金属的寒意顺着手指蜿蜒而上,钻入骨髓。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力到几乎尝到血腥味。
“嗯,妈妈回来了。”她听见自己回答,声音平稳得不像话。
妈妈,心怡姐姐和刘阳哥哥都有朋友。
我也可以交朋友吗?
周琴站在门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视线盯着某一处,尔后随之移动,缓缓抬头往上,到最后甚至已经仰起脖颈,极力翻着眼球。
“等小远长大了,自然可以交到朋友。”
哈哈哈哈哈,妈妈,你骗人!
你一定不想要我交朋友,因为我太笨了,他们会伤害我,会用烟头烫我,会放大黑狗咬我。
“小、小远……”
妈妈,小远听妈妈的话,妈妈为什么不能听小远的话?
妈妈,小远最爱妈妈。
一滴泪从周琴浸润的眼角滑下来。
即便她现下保持着极为诡异的姿态,也颤巍巍张开双臂,展现出飞蛾扑火一般清醒的觉悟。
“妈妈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