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们离去之前,他确实气息已绝……”
嬴煦跪在蒲团,看着面前座上的一排排身影。暖光摇曳,却将殿内衬出阴森之感。
“我试过他的脉,生机尽断,怎么会半个时辰前才咽气……”
“哦?莫非你觉得我们六人的判断会出错?”
孙修明的声音再度压下,叫嬴煦有股窒息之感。她已意识不到自己在急促呼吸,只恍恍惚惚感到自己一直在说话:
“我试过他的脉,他确实死了……我后来挪过他的身体,毫无心跳呼吸,他确实死了……”
“停。”
嬴煦猛地一震,是一股灵气打向了自己,没伤她,只叫她脑子里霎时一清。
孙修明头疼地扶了扶额,又指向其余三个跪着的门生:“你们三个说,说说当时的情况。”
卢向文低着头冷汗落下,极轻地抬眸瞥了孟远一眼,没出声。
毛吟苍亦是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
孟远抱拳先行了一礼,才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口:“回掌事前辈,我们离去前,章师兄确实状况很不好,气息近无……但是……”他面露犹豫,似是自己也拿不准该不该说。
“但是什么?”孙修明摆了摆手,“你但说无妨。”
但是什么?
嬴煦也怔怔回头,看向孟远。
“但是……那之后,我们就,争论了一番……”孟远看了眼嬴煦,露出个忐忑又歉意的惨笑,“后来,何师妹说章师兄气息已绝,我们便听从安排,先下山了。”
“你在说什么?”
孙修德还未开口,嬴煦突然跪起身转向孟远:“你与我争论之前,章阳华就已断气,我不信你没察觉到!你在胡说什么?”
孟远却仍是一脸悲戚与欲言又止的表情,张了张口又抿上嘴,不再说话。
“……你那时突然撒手,难道不是察觉到他突然气息断绝?你……”
“无知竖子,谁允你多言?”座上一内门筑基男修拧眉怒道,一道灵力将嬴煦压回跪姿。
筑基修士的威压毫不客气施加在身,嬴煦只能目视地板,听着孟远的声音悠悠响起。
“我先前只感觉章师兄气息极弱,后来,确实没再试过他的脉……”
卢向文也被问道,便弱弱开口:“我重伤难支,是孟师兄一直背着我,我也没去探过他的脉……都是听何师妹说的。”
“……我也未曾探过。”毛吟苍沉默许久才接话,声音很低。
孙修德及一众座上的筑基修士对视一眼,看着下首不语。
而嬴煦迟来地意识到什么,山上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叫她生出股荒唐之感。
是的,他们说的一点也没错……从章阳华气息要消失开始,众人都再没近过他的身,更别说去试他是否还活着。
只有自己……去判断他是否有气的是自己、做决定下山的是自己、最后挪动尸体的也是自己。
有些发晕,耳畔好似又传来孙修明问话,及其他三人答话的声音。胸口淤塞,耳膜鼓噪,她只隐约听到,众人似乎正说起,她与孟远争论一事。
孙修明今晚的眉头就没松过,此刻一边听着几人交代,一边回想那尸首的古怪,想到章家几人,更是心中烦躁。
死了谁不好,偏偏死的是这个章阳华。
这六位筑基之中,孙怀真也在其内。她此刻也正看着呆滞的嬴煦拧眉不语。
虽说第一次组队历练,素来有只以修为定领队的传统,但叫一个年仅十二的女娃带着一帮十三四五的同门,未免太过儿戏。
除非她真有绝顶服众之能,否则,一帮年长的高门后人,真会任她号领?
“学生所知,便是这些了。”孟远最后抱了抱手,眼神轻轻从刚才那发怒的座上男修处掠过,便垂下头不再言语。
孙修明点了点头,转向另几人:“你们可还有补充?”
卢向文和毛吟苍都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孙修德又看向嬴煦,见她杵在地上一动不动,便也只深深看了一眼,就不再问了。
直至被叫去外殿,说让他们先处理伤势,待会儿前辈还要挨个问话,嬴煦才堪堪回过神来。
临跨过门槛,她转头看向孟远,那张脸上是一贯的平和,甚至在见她看来时,还回以一个歉意的微笑。
嬴煦收回目光,低着头被带到外殿。
又是这样。她的醒悟,总得靠些尖锐刺痛的东西。
孙家的山上道场亮了一夜。杂役门生进进出出,穿梭其间。庶务殿更是灯火通明,几位管事来回踱步,难掩烦躁。
“这事属实太怪,掌事师兄,我感觉还是得尽早上报家主,以我们几人修为,十分难办啊!”
一圆脸蓄须的道袍男修满脸焦虑,对着孙修明连番出声。
“报报报!我难道不知道要报?”
孙修明一改方才的冷静,此刻满腹怒气,“报不报是我现在做得了主?那内门几人就在院内,若不拿出个处置,别说是我,你看他们敢不敢直接上报家主!”
那圆脸男修有些讪讪,缩回手默了默,还想出声,但看孙修明脸色,终是把话忍了下去。
另一管事是个中年女修,此刻沉默半晌,也是出声:“那何煦其实是个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