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终究还是难以彻底改变自己的秉性。
瞻前顾后,好谋无断。
古往今来多少人折在这八个字上头。
然而沾上这八个字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这后头还添了一句:
刚愎自用,一意孤行。
“唔──”
拓跋弭以帕掩口,他头昏脑涨的恶心,自打拓跋聿遇刺后便没个止息。
他不得不仓促回宫。
身边的太医换了又换,汤药饭饮乃至器皿,竟无一人查出异样。
他身体的衰颓却是骗不了人的。
有人给他投了毒,他知、太医知,可就是查不出是用什么法子下在他身上的。
“太后......”
拓跋弭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眸阴沉。
“是您先下手的,您不仁至此,就休怪我了......”
......
“今儿个十五,可惜无月啊......”拓跋弭站在宫阙阑干外,斜倚笑看,面上施粉都遮不住他的憔悴,朝下面吩咐道:“去,将任城王请入宫中,朕想同他玩博棋了。”
铜灯烛火不知叫宫人续了几回,拓跋允才慢悠悠出现在侧殿。
“皇兄召微臣何事?”
拓跋允毕恭毕敬地朝拓跋弭行了一礼,他的这番动作显然是有些疏远,然而满心复仇的拓跋弭显然察觉不到他的异样。
“朕,欲以兵屈之。”
“遣羽林、虎贲围困安昌殿,软禁太后。”
“陛下,太后,法理上是您的母亲。”言外之意,是不好用如此强硬的手段逼她交出权力。
拓跋允闭上双眸,言语很轻,几不可察。
“朕没有这个母亲!”拓跋弭的怒吼来的毫无征兆,咆哮在殿内,青砖木柱都要被他吼穿。
随之而来的是心中最深的那道伤口被翻了出来,血淋淋,逼着拓跋允同他直视:
“朕的阿娘不是她!朕的阿娘在朕成为太子的那一刻起就被赐死了!”
他揪着衣襟的姿势有些奇怪,只有他自己知晓,在他扯着的地方,有一枚‘李昭仪’送他的香囊。
“她害死了朕的阿娘,又害死了聿儿的阿娘!两次!”
“朕杀了她们两次!”
“你不懂......你不懂......”
拓跋弭失态地蹲在地上,环抱住自己的双膝,一如当年拓跋允初见时的模样。
身上的天子袍服看起来那么沉,压着他,逼着他。
爱恨无能。
拓跋允仰头,宫城内的梁柱真高啊,可再高也比不过白绫长,白绫多长啊,却也比不过吞噬弱者的历史长。
自己也会被吞没吗?
“......好。”
头顶上传来的声线几乎叫拓跋弭恍惚,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拓跋允。
“皇兄......臣弟听凭皇兄吩咐。”
不就是做苻融么?
拓跋允卸了所有的心气,他与他分明内里相悖,扶持至此,这条道也算是走到头了。
谁让他姓拓跋呢?
真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终于动了?”
安昌殿的沙门诵经竟也有停息的时候。
“回太后,是的。”
“将哀家手书送与冯初,告诉她,哀家这条命,就交付在她手上了。”
风高啸佛堂,烛狂舞婆娑。
“佛家将三个五百年划为正法时代、像法时代、末法时代。”冯芷君双手合十,白菩提子串不知又套住了谁的脖颈。
“佛陀可预见世间缘法,哀家没有佛陀慧眼。”
清丽的女音拨弄着谁的心弦,“妙观,你说,凡人能迎来属于她的时代么?”
她笃信这一切,又驳倒这一切。
在最该六根清净的地方,诉说着世间至高的欲望。
哒哒哒.......
马蹄踏破宵禁的脆音回荡在平城错落的坊市之中,急切地踏开黄土地,向与紫宫相距不远的辽西郡公府疾驰而去。
有几家的门子被马蹄声惊动,悄悄移开半条门缝后又迅速合上。
在他身后,紫宫虎踞逞凶狂,他不会料到,就在他离开紫宫后的不到半刻钟,陛下的谕令就封死了宫城。
咚、咚咚、咚咚、咚。
辽西郡公府的门被轻易地叩开,里头的人扫了来人一眼,侧开半个身子,放他进屋,仔细环顾了四周,又迅速合上。
再转身时,这人已经由专人引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郡公,冯大人,”冯颂与冯初显然也是因事发突然而惊醒,冯初尽管伤重在身,也依然披着件大氅,出现在花厅内,“太后懿旨。”
他没有说旁的话,冯家陆续赶到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均不解其意。
冯初憔悴而虚弱,眉眼间的清净锐利却不曾减少,“今日虎贲卫戍守的是.......东宫的止车门?”
“似乎.......是的。”
“备马,柏儿,点几个信得过的人,随我去止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