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没有喜悦与安然。
她想逃。
逃开紫宫、逃离平城,走的远远的。
奈何权力中枢,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亦是一切野心的开始。
......
“阿耆尼何时醒来的,怎么不好好在榻上歇息?”
殿外是如何波诡云谲,拓跋聿都不愿去想,也管不了那么多。
她唯希望冯初能够好受些。
昨夜离了冯初,她回到自个儿阁内,翻来覆去许久,都没有睡着。
胡乱躺了一个时辰,便又匆匆赶来冯初身边。
冯初坐在案前,腰杆笔直,素裳下掩盖伤口的布条若隐若现。
“阿耆尼在写什么?”
拓跋聿凑近,冯初却眼疾手快,扯过一旁的白纸,遮在上面。
还未阴干的墨迹在空纸沁出星星点点的斑驳,看得人莫名烦躁。
“昨夜之事,殿下想来多少也有所耳闻。”
冯初垂下眼睫,“臣在替太后拟旨。”
拓跋弭没有几天可活了,是众人心照不宣的话语。
拓跋聿这一日起,在宫内的境地变得格外微妙,没有了拓跋弭的牵制,她能攀附的,只有冯家。
毫无血缘,杀害她父亲,野心昭昭的太后。
连带着她与冯初的关系也变得格外微妙起来。
“......噢,这样啊。”
拓跋聿也觉得有些乱,站在为人子女的角度,她似乎应该恨冯初、恨太后。
然而拓跋弭同她感情亦算不得多深厚。
最起码,深厚不过礼法,拓跋弭自始至终都还惦记着生个儿子继承大统。
也深厚不过皇位与性命,毕竟只有自己大权在握,才能护住想护住的人,且以太后的性格,她若展现出对阿耶的在意,自己怕是下一个在宫中忽然‘暴毙’的帝王。
更深厚不过冯初......
拓跋聿眼神迷离,描摹冯初清净素雅的身段,甚至都忘了之前她同冯初说了些什么。
“殿下往常这个时候,该念书了。”
冯芷君对拓跋聿的教导很严格,冯初又对她事事上心,故有此言。
“......好。”
恋恋不舍的目光让冯初如坐针毡。
待她走后,冯初才叹息着移开面上遮盖的纸,下头未能洇干的字确实糊了,得重写。
罢了......
她另找了一页纸,放空了思绪,誊抄着自己拟的旨意。
女子相悦,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之事,慰藉也好,真情也罢,她多是带着悲悯去看的。
谈不上厌恶,更妄论恶心,离经叛道虽然有一些,可她在这世道里都已经登入庙堂,不比这更离经叛道?
只是这人,不该是拓跋聿。
小殿下是她亲手呵护长大的人,她年龄再长些,怕是能生下一个她来。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拓跋聿动此妄念。
她还那么年轻,动了些荒诞的念头也是情有可原,自己再怎么也不至于同她一般胡闹吧。
冯初幽幽叹气,落下最后一个字,洇干后交付于身后的柏儿,央她送至该送至的地方。
又拈起写废的稿纸,轻轻任它飘入炭火中,被火舌舔舐皱缩,分付成万千灰羽,散与宫阙。
“阿耆尼的字写的越发好了,字也好、文也好,难怪谢玄说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冯芷君笑着看着这两封甚合她意的旨意,“再过上几年,好好打磨,擎天架海,有何不可?”
她知晓自己与这个侄女并非同道中人,或许有朝一日,她们也会分道扬镳。
但她不畏惧,亦不抗拒。
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自己的这位侄女,究竟能有怎样一番造化。
妙观奉承称诺。
“就按这上面写的让他们抄了,盖上国玺,令郡公和慕容将军前去宣旨。”
朝阳已经彻底跃出来了。
披坚执锐的羽林卫自宫门鱼贯而出,扼守住平城各处要道,最后冲入彭城王府中。
意图谋反当真是个很好的借口。
冯芷君手动拨开一枚白菩提珠。
平城内的士卒高高扬起手中的刀,砍下一颗人头。
她自案后起身,衣裙不慎挂缠住,周遭的宫人们便忙不迭地上前替她整理。
羽林郎们粗暴地扯过手中绳索,一股脑地将王府中的僮仆婢女蛮横地提溜出来。
她抬足迈出殿中门槛。
高高架起的长梯上,几个羽林郎齐心用力,摘下王府的牌匾。
她今年已经三十有六,算不得年轻貌美,可朝阳将她衬得风华正茂。
大魏,迎来了它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