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余人的铁骑疾驰穿行,铁甲烁光,刀剑琳琅,为首之人身高八尺,黄发翠眸,身背两口环首刀,在这群人当中算不得多壮实。
却分外打眼些。
翠绿的眸子朝她看来,气势汹汹,杜知格同她对上视线,俩人如同磁石般逡巡着对方,直至再瞧不见。
“哇──呼......这些个军爷也忒吓人了些。”
阿九大口大口地喘气,心有惶惶,才又慢悠悠地将牛车赶上了官道。
无怪乎他会这般感慨,治军严明的将领才是这个乱世中的少数,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乃至蘸着人血吃人肉,才是常态。
“有意思,有意思......”
杜知格丝毫瞧不出胆怯,眼底泛着光。
“有意思?小娘──郎君,你别是叫她吓魇了。”
“吓魇了?哈,怎会。”杜知格好笑地摇摇头,“我就是觉着,这般器宇不凡之人,得见都为幸事。”
“你不怕──不怕──”
不怕死在她刀下么?!
阿九想问,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怕,怕啊,”杜知格知晓他要问什么,眉眼洒脱,轻声细语道:“若能死这般英杰刀下,知格,虽死无憾!”
啊?
阿九实在不明白这‘虽死无憾’究竟无憾在哪儿。
不过自家小娘子异于常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摇摇头,哼着关中的民歌,朝牛儿身上抽了一鞭子,继续慢悠悠地晃入平城。
粟米随意抛在安昌殿的宫阙前,甫一落地,就引得无数鸟儿一拥而上,争抢夺食。
安昌殿的宫人们以此为乐,见鸟儿争抢,又取来一小盘子粟米,朝空中抛洒而去。
“冯大人──大人可也想要喂鸟儿?”
青葱明媚的宫婢捧着朱红漆绘的鸟食盒献至冯初面前。
去壳的粟米整齐圆润,码满了小盒。
天下尚有饿殍,宫内的婢女却能拿着粟米喂鸟逗乐。
冯初摆摆手,拒了她。
她知道这是宫人们看她伤势未愈,又整日埋在宫中修养,想来逗趣解乏,未曾想撞在了冯初的郁结上。
“陛下驾到──”
宦官拖长的声儿惊醒了沉溺在思绪中的冯初,她转身,怏怏不乐的人儿闯入她的眼瞳。
殿前风卷起她的大氅,露出里头杏红相间的衣裙。
她怔忡地望着拓跋聿,还未习惯眼前人已然成为国君,以及,瞧见拓跋聿逐渐胀红的眼眸后,下意识的心慌。
怎么了呢......谁惹小殿下伤心了......
“小娘子......”柏儿见冯初半天没个反应,连忙悄声提醒。
冯初这才惊醒,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陛下长──”
“阿耆尼。”
祝语卡在喉中,她的语气压抑中带着无法忽视的委屈,犹兀自强撑着,竭力不失帝王的威严,冠冕上的五色玉微微颤动,暴露她的脆弱。
冯初脑子里浑将什么都给忘了,只忧心拓跋聿为何难过。
近前,躬身,与她平视:“陛下?”
拓跋聿的眼眶更红了。
冯初的心也跟着更慌了。
她颦眉,拓跋聿的唇也抿得愈发紧,无法,只得试探道:“陛下......臣侍奉陛下将衮冕换下可好?”
拓跋聿闻言,眼瞳中先是闪过异光,又赶忙掩饰地低头,没让冯初察觉,旋即点点头。
平城冬日里的光透过云母片,温凉明净,殿内的器皿像是结了淞。
衣冠带系抽扯开的声音在殿内燥得她脸红,戏,却是还得做足了演。
冯初将冠冕捧卸下,手指轻巧地解开她的玉带钩,将繁重的外裳褪下,仔细架在一旁。
殿内地龙烧的很旺,拓跋聿垂眸便能瞧见冯初唇畔的细绒上有一层晶莹的汗珠子。
她喜欢这样的冯初,看起来离她很近,炽热,不似巫山神女如梦似幻,更不似佛前火莲近不得身。
冯初没有她那么多杂念,只觉得她消瘦,天可怜见。本还想着要开口问询她何事忧心,见着了她被单衣裹着的身体,倒是只记得要劝她注意保养。
毕竟......
“阿耆尼。”
见冯初迟迟不曾说正事,拓跋聿按捺不住软了嗓音,哽咽道:“朕不配、不配做一国之主么?”
“陛下为何如此──”
话还未说完,给拓跋聿重新系上玉带钩的手还未扣好,就被拓跋聿按住。
冯初愕然,甫一抬头,唯见得春水梨花三月雨,也不晓得化得是谁心间冰雪。
“谁都不在乎我,他、他们都想废掉我......就因为我是女郎么?”
“没有人愿意帮我......”
“阿耆尼......朕该怎么办......”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冯初向来不轻易许诺,今次也不知是怎么了,话就这么直接递过去了:
“不是还有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