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的父亲关系融洽吗?”卡洛斯忽然问道。
“什么?”小听差并没有听清卡洛斯的问话。
“咳咳……我是想问,你会给自己的父亲送什么生日礼物。”卡洛斯问道。
“生日礼物?”
“是的。”卡洛斯表情平静地点点头,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的窘迫。
小听差先是惊讶,接着努力回想起来:“虽然我没有足够的便士购买那些昂贵的东西,但是,我每次都会从柜子里爬出去,给爸爸一个大大的‘惊喜’!该怎么形容呢……对了!就是当您从壁橱里跳出来大喊‘惊喜’,勋爵大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的那种感觉。”
卡洛斯无法想象唐纳德热泪盈眶的模样,也无法想象自己做出那么有失体面的行为,但他依旧点点头表示理解:“你的父亲很爱你。”
“是的,他很爱我,就和我爱他一样。”小听差的胸膛都挺起了几分。
但这样的生日礼物……卡洛斯想,那并不适合自己。他甚至担忧这样做是否会适得其反,反倒加剧了父亲的厌恶。虽然不想承认,但卡洛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冰冷的。那些慈爱的父亲对待自己孩子的模样,卡洛斯更是看过无数次。
只是,父亲的生日快到了……
“您又在走神了,卡洛斯少爷。”戴着单边眼镜的克莱曼蒂娜将书本合上,她靠近了楠木书桌,桌上的蔷薇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想,您还没到应该忧愁的年纪。”
“我很抱歉,”卡洛斯说,“只是我……”
家庭教师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卡洛斯沉默了一会儿,继而问道:“我能征询您的意见吗,克莱曼蒂娜小姐?”
“为什么不呢?”家庭教师扶正了眼镜,“我一直都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当然,如果她的语气能再和善些、温柔些,相信会更有说服力。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卡洛斯终究问出了口:“……您是怎么看待亲情的呢?”
家庭教师先是惊讶,接着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对您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十分冒昧的问题。可是,我找不到可以给予我建议的人。”卡洛斯轻声说,“我很快就要前往寄宿学校了,或许,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这样的问题,您为什么不去询问那些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呢?”家庭教师说,“您知道的,我不会对我所谓的家人有任何的赞美之词。”
克莱曼蒂娜是一个已经破产的贵族的女儿,她的父亲想把她嫁给一个年纪足够成为她爷爷的男人,以此获得丰厚的资产。为此,这位勇敢的淑女和家人断绝了来往,在这片对女性并不友好的土地上艰难地生活着。
这位不苟言笑的家庭教师曾一度深感愧疚,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学识只会耽误少年的成长,但是,她需要这份工作。好在,少年有着极高的天赋,并且,他下半年无论如何都该前往寄宿学校了。
卡洛斯把小听差的事说了出来:“您认为,追寻无望的爱会是一种愚蠢吗?还是说,在注定失败前,及时放弃才是一种真正的智慧呢?”
少年用一双幽蓝色的眼睛看着他的家庭教师,与其说是在询问对方,不如说是在和自己对话。
向往爱是人类的天性,没有人会喜欢与孤独、憎恨和冷漠为伴。卡洛斯也是,他一方面渴望着家庭的温暖,渴望着父子关系的改变,另一方面,却也知道那或许是无用的耗费精神的奢求。
父亲有多么深爱母亲,对他的憎恨就有多深。
离别前的拥抱能让冰冷的心被温暖吗?能让冰雪孕育出爱的果实吗?
卡洛斯不确定。
但是,那是他的父亲。
他从来没有抛弃过自己,没有鞭打过自己,更没有像对待庄园里的那些小猫小狗一样对自己不闻不问。那么,为什么不会有那么一天,他能抛下过去的悲伤,转而选择接受自己呢?
在痛苦被时间耗尽之后,爱,说不定就能奇迹般地出现呢?
“您已经有了答案,卡洛斯少爷。”家庭教师克制地说,“我不会阻止您,因为阻止只会带来懊悔。既然您想试一试,为什么不去做呢?那的确是一个可爱又疯狂的想法,但是无论如何,它会给您一个答案。”
“哪怕是一个可怕的答案?”卡洛斯问道。
家庭教师叹了口气:“尊重您的心吧,少爷。”
克莱曼蒂娜并不看好卡洛斯和唐纳德的关系,勋爵大人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和自己的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多么的相似啊。不,应该说,勋爵大人的眼神更为冰冷。不带任何期待,不为孩子的优秀而自豪,反倒期待着孩子犯错时能够指责和嘲讽,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啊。
年少的卡洛斯少爷呢?他的确习惯以故作沉稳面对一切——来自父亲的冷漠让他不得不这么做,但他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那里有着让这位小姐心疼的感情。
这是一位过于成熟的小绅士,但哪怕他再成熟,再理智,他依旧只是一个渴望爱的孩子。
家庭教师和卡洛斯一起包好了生日礼物。
“祝您好运,卡洛斯少爷。”家庭教师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卡洛斯点点头:“谢谢您,克莱曼蒂娜小姐。”
在家庭教师努力掩藏的担忧中,卡洛斯越过空旷的客厅和宴会厅,经过漫长的画廊和回廊,终于步入了父亲唐纳德勋爵的房间。
那是一个铺着波斯地毯,有着巨大意大利橱柜的房间。
在父亲回到房间后,卡洛斯会当面送出礼物,并且期待着,能借这次机会把一切说清楚。
他会为我离开庄园而不舍吗?
他会拥抱我吗?
少年一边期待着,一边彷徨着。
但命运总是那样的神奇,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卡洛斯,竟然还是违背了原先的计划,以一种在他看来极不体面的方式,躲到了黑暗的橱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