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去过洛塘?”
这话轻若吟风,却涌开思潮。
一刹那,山岚雪线呼啸,凛冽寒风奔赴,遍地银絮骤然冲打在脸上,灌入鼻息,下一刻,从神境怒吼咆哮的崩白滚滚而来,无数磷光飞舞——
陡然间,她像是陷入了雪境幻觉,浑身冰凉。
那里……是洛塘。
“阿姐,你瞧,我捉住了——”
伤痕累累的掌心摊开,恍惚中,她看到一点爬动的轮廓,再抬头时,看到笑容清朗的蓝衣少年,他的一半脸庞模糊在山巅逆光之中,唯独笑意惊绚若烟火。
“云姜,云姜。”一双手急促地摇晃。
“阿锦。”
眼前半明半暗,他清朗笑容定在那一处,渐渐消散。
“谁是阿锦?”耳畔还有人急促地追问,捏痛了她的双肩。
“是阿锦。”
眼前全是茫茫的白了,是雪絮,漫天雪絮,不,再一仰望,是芦苇荡上空旷的一线天……一群孤独白鹭飞过去,一丛白云飞过去,绵软芦苇花籽落下来了——
云姜摸到那一颗柔软的芦苇花籽上,翻过来一看,是泪水,乍一晃眼,是血珠。
“云姜!”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打断了她的恍惚,云姜摇摇头,眼前黑漆漆一片,明明什么也没有。
是,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没有了,连泪水也没有了。
她定了定心神,沙哑地问:“什么事?”
“你刚才说了胡话。”
躁愠的嗓音放软了语调,悬着心弦一样。
面上落了温热指掌,贴心拭去痕迹,犹如叹息般轻柔,她听到他低声说:“云姜,你方才突然哭了。”
“我以为我没有泪水了。”
他垂眸,被她镇定神情击溃,心调沉沉:“你自然是有泪水的,为旁人哭,为自己笑,云姜。”
是么?或许是这样,是这样的。
云姜拉下他的手,别了一下拂落的发,哑声说:“我曾在十四岁时去过一次洛塘,但是与那里并无干系,说起来,储秀太子的毒与你中的毒有些相似,不过寻常中原人不这样制毒,唯独洛塘,他们有一种秘术,施用在人身上后,可以教人百毒不侵,又可以教人浑身是毒,就像杀敌的兵器一样。”
“像你这样?”
突如其来的反问,惹得人一笑,云姜默默颔首:“我能活下来,就是学了这个法子,”她又凝眉想了想,似忘了那时情形,“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法子,不过侥幸,或许你想试试看?”
“那你方才说的阿锦,是不是你那个弟弟?”
“是,是阿锦。”
面前的人挽起笑容,灰败瞳眸罕见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光芒,就像湖面上忽远忽近的水光,近在咫尺,又无法参透。
独孤无忧眉头紧凝,却见她突然抬起手,慢慢摸到他的脸上,那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摸索,似纱滑过,想要摸清他的长相。
“你们似乎一般大,有时候你很像阿锦,但是他更爱笑,独孤无忧,”指顺着眉骨划过他的眼睫,触过鼻尖,淌过肌肤,“你真的很像,像阿锦。”
“若是他可以长大,会跟你一样年轻漂亮,同你一样心思聪慧。”
“我不是他。”
独孤无忧抬起眼帘,极悲悯地望住她,嗓音微哑。
自然,这是自然的事……他不再长大。
粗糙双手停留在他年轻的脸庞上,云姜垂下眼,平静承认:“我知道,你不是他,也不会是他。”
平静得近乎空乏的语气里,他看到她腕上悬挂的黄符,忽然明白她那时候为什么会那样说话……你活生生地杵在这里,想必真的很灵验,真的灵验。
原来那时候,她想到了这个人,阿锦。
“云姜,你——”
“世子爷,云姜姑娘,糖水买回来了。”
未出口的言语咽下,独孤无忧缓缓息声,眉睫沉重。
室内缄默得悲苦,唯独房门处的芳菲不知何事,端着那一碗冷得浸骨的糖水,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一直到斜晖烂漫,街上才再次热闹起来,车水马龙。
轩窗处,云姜撑脸听底下孩童嬉笑,独孤无忧搅着融化的糖水,看勺尖因甜蜜而凝挂出一线汁液,轻声说:“我们去吃个便饭就回去罢,云姜。”
她恰巧听到吹奏起的沙哑笛声,引得人心神恍惚:“走罢。”
芳菲安静地抱着帷帽,跟着一路下楼,到了大堂门口,云姜突然低声说:“帽子。”
轻纱飘来,垂在他与她之间。
独孤无忧俯身系带,凝著她脸上斑驳伤痕,细细密密,像是划破,像是抓破,不知用了多大气力与决心……他望得久了,漆黑瞳眸中浮起一丝晦暗悲苦,默不作声地系好帽带。
他缓缓撩下轻纱,视线后,她的脸庞朦朦胧胧,本该似雨雾后慵懒颜色。
“戴好了,云姜。”
西斜夕光散漫,落在相携而去的两人身上,投出一双缱绻剪影,一旁的芳菲似懂非懂,流露出一丝艳羡。
自从云姜姑娘来了,世子爷留在府邸里的时日变多了,常看他脚步轻快,得意洋洋,也看得到他垂眸含笑,轻声细语,见这一面,一面,恰似意气风发的鲜衣少年郎了。
马车最后在一处临湖的宅邸旁停下,碧水之间,荷红翻瓣,送来丝丝清爽。
在门廊迎往的林五爷正送别老客,不等小厮来报,就眼尖捕到王府徽记,径直穿过一众客人迎接上去。
只是他见芳菲脸生,又见下车的人戴着白玉发冠,连忙跪下:“王爷万安。”
谁料这人不搭不理,竟回身去扶戴帷帽的女子,他惊讶得不知怎么称呼,只疑心她身份更贵重。
刚出门的林公子瞥到这处,霎时快步解围:“世子爷万福。”
独孤无忧淡淡一应,扶着云姜往里头走:“要清净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