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子一绞,尖锐的耳坠子戳入掌心,云姜只觉得讽刺,一个劲儿地抠着帕子,咬得嘴唇麻木。
独孤无忧一搭眼,瞥到丝绢上染红,又是怜悯,又是悲凉:“为什么不从螺钿盒里抓?那些明珠金钗不都是你的,哪怕鬼鬼祟祟也只捡到些不值钱的东西?方才骗人的勇气去哪里了?这时候来装傻充愣,”他握着她不知痛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外取东西,“云姜,你要装乖顺就该装到底,不要一面同意我吻你,一面又使些小伎俩,难道你以为我连你都攥不住?”
耳膜空空的,那些言语比掌中的东西更尖锐,一股怒气从胸腹升起。
云姜陡然一起身,将那些破烂东西砸到地上,凄厉骂道:“那你要怎么样?我还不够忍气吞声?我早说过了,我不会是你的谁,也不要你做我的谁,我只剩下三五年可活,你就不能大发慈悲叫我痛快活着?”
独孤无忧怒瞪住她,眸光深红,忍着暴戾的火气:“我说了会治好你!”
那语气之凶狠,骇人一跳。
堂外,芳菲震得双肩一抖,可怜地望着绣鞋脚尖。
明知这是做不到的事……云姜颓败地坐回去,抓着双膝的裙,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他见她真的哭了,放轻了语气,执着她的双手:“我会想法子的,云姜。”
她低着头,一味地流泪,为他的喜怒无常,为她一眼看得到尽头的半生。
身子一暖,原来是独孤无忧将她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不要怕,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云姜。”
云姜睁着眼,平静地问:“你知道寄人篱下的苦楚,拼了命想要挣脱,却一定要来妨碍我?”
“难道不是为了成全你?只要我得到足够的权力,你的家仇就能得报,无论对方是谁!”
云姜重重地闭上眼,觉得好笑,悲凉地问:“独孤无忧,我为什么要你帮我报仇?”
“我愿意为你办到。”
“我没有什么可跟你交换的。”
“只是你不愿意拿出来交换,你同兰烟贞要了一个愿望!他可以为你做到,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这才想起,那天的灰衣少年……口中的主子或许正是兰烟贞,他欠了她一个愿望。
她闷闷地摇头:“不,他已经拥有权力,你还没有。”
他抚过她的脸,视线垂在她的眼睛上,字字斟酌:“我会拥有权力,云姜,比现在更多的权力。”
“他已经是皇帝。”
独孤无忧眸中深深暗暗,凝声问:“就因为他是皇帝?”
“你知道一开始,我并不清楚他的身份。”
“我知道,但是你现在不肯忘记他,你千方百计回去,虽然不是为了他,但是你挂念着他,那只玉佩,其实不是你的,对不对?”
心头一紧,咚咚急跳。
独孤无忧渐渐冷笑:“那玉佩穗子半新不旧,你流浪这么久,若是家传,那流苏穗子早该老旧不堪了。”
云姜微微发抖。
独孤无忧近乎凶狠地逼拢,压低了嗓音:“方才肯让我吻你,也不过是利益交换,不是么?既然愿意交换,为什么不交换得更长远一些?你舍不得付出代价?”
他抵着她的额,双手捧住脸,唇几乎就要再次碰上,云姜垂下眼睫,语息缓慢。
“云姜,既然知道用讨好来教我放松警惕,何妨做得更真切?你想要办到的事情,我一样可以为你办到。”
面上一窒,浮来的温热呼吸攫取了镇定,柔软得发冷的唇缓缓靠近——
“哐当”一声,凳子陡然翻倒,云姜猛地一退,独孤无忧一怔忡,原本扶发的长指错勾绢带,一头幽黑青丝霎时如瀑落下,散在她的脸庞上。
那一段绢薄如蝉翼,轻飘飘地泛着银光。
云姜面色冷漠,直勾勾地盯住他这一方:“付出代价?独孤无忧,你以为我没有付出代价?要付出代价也不是为你,更不是为我,我没有时日跟你过家家,也没有时日等你大权在握。”
——修长的指慢慢合拢,攥捉那一段绢带。
独孤无忧抬起浓睫,眉目凝重地望著她。
“识趣就老实放我走,你想让我在王府老死一生?休想!你以为我是任人宰割的官家小姐,还是逆来顺受的萧厨娘?无论你待我好,还是不好,都阻拦不了我。”
灯影摇晃,他眸光如霜,嗓音阴郁:“说到底,你不过不相信我能为你做到,也不相信我记挂着你的事,你以为我只是过家家?我既没有认你是任人宰割的软弱小姐,也从未以为你是逆来顺受的无名妾侍,否则也不会用这般强硬的法子将你留下!”
云姜扶着桌面,微微一笑:“无论你怎么说,我不会留在这里,也不会因为你留在这里!比起你,兰烟贞的确更好些,我会选择他,独孤无忧,我就是会选择他。”
那一段绢带皱巴巴地蜷缩在指掌中,缠绕着,卷成一团,独孤无忧垂眸一瞧,只觉得心上也这般皱巴巴的,被人蹂躏得黯淡,被言语揪得发痛发涩。
他掀起眼帘,唇畔扬起一丝讥诮:“哪怕他并不在这里,也不会来?”
云姜神情淡漠,哑声说:“哪怕他不会来,我会去找他,他就在沣京,他已是奉朝至高的权力。”她听到他忽而冷笑一声,“无关情爱,独孤无忧,我要办到这件事,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帮我办到。”
“所以我不过是碍眼?”
云姜平静地看着这一处,没有一句话。
这人突然低低地嘲笑一声,将嗓音放得清冽温和:“我不相信这种事,云姜,你说我像阿锦,不是吗?难道你不想时常看到我,”他朝她慢慢逼近,脸色在烛火下异常阴沉,“然后看到阿锦?”
云姜心神一锐,顺势抄起一只茶盏,猛地敲碎。
那一声清脆裂响震动他的眼神,飞起的细小碎瓷甚至溅落在他的衣摆下,紧捏在手的那一块瓷片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已经抵到了颈上。
……在她的颈上。
“别犯傻了,云姜,你快不过我。”
言语掷地,目光幽幽抬起,他浑身戾漠,袖中指掌却紧张地握成拳,一搭眼,才发觉自己仍然攥着那一段绢带。
“不许过来。”
一步之遥。
掌中绢带飘然坠地,独孤无忧歪着头,眸光发狠,笑意冷冷:“你会自尽吗?”
云姜后退半步,微笑著警告:“为了自保,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以为我真的怕了你,未必小瞧我。”
小瞧?
他紧紧盯着那一块锋利盈光的瓷片,脸颈青筋隐隐抽动,绷得就像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会扑出去。
那一身淡白衣裙围着桌子转圈,再次撞翻了一张凳子,踉跄时,他眼神跟着惊心颤动,始终与她保持一步之遥。
云姜退到里侧,将路让给他,威胁道:“滚出去!”
独孤无忧眸光猩红,压低了嗓音,想迫她放下:“我不出去,你拿我怎么样?你以为我就这样被你制住?你往后回回拿自尽威胁我不成?”他一面说话分散注意,一面逡巡可乘之机,“我说了,我不怕你去死,我们不妨试试,谁更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