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心地将蜘蛛丝扯下来。
白芨漠漠地凝视着。
清冷月光下,这人面如冠玉,眸子漆黑,笑意温存,轻飘飘地瞧着指节上停留的蝴蝶。
白芨看到蝴蝶摊开翅膀,一动不动:“救了它又如何?罗网蜘蛛怎么办?不就饿着肚子?”
独孤长欢淡然地回道:“既然它终归要死去,让它再多飞一阵,你瞧这颜色绚烂艳丽,堪比芍药花容。”
白芨瞧着他眼睫上的盈光,似乎落了蝴蝶鳞粉,长欢突然转过头,眉色慵懒地微笑,问:“看着我做什么?”
白芨盯向那一只月光蝶,冷冷地说:“生得美并不见得是好事。”
他的笑意渐渐淡下去,指尖的蝴蝶翅膀一张一翕,牵动缓慢。
白芨垂眸,语气平静得阴狠:“这只月光蝶不成了,已经被注了毒。”
他凝视着蝴蝶,没有说话。
白芨伸出手,要直接捏死月光蝶,然而他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不要。
白芨毫无波澜地提醒:“它已经要死了。”
他说,不要。
他带着蝴蝶独自走进了树影里,天青绫渐渐与之融为一处,白芨跟着走进了树影里,慢慢的,也瞧不见颜色了。
唯独一直没有出声的泽漆站在月光里,风从他脸上穿过去,他想着其实他真的很擅长雕刻,但是他从来不爱用玉石,就像水中伫立的那一方湖石才好……
——他幽幽想着,慢慢也走进去了。
清晨天光大明,皇宫金琉璃瓦华丽得刺目,唯独惊鸿殿露水未干。
旧宫殿少有人拂拭,落了年岁刻痕。
天青绫掠过结灰的珠帘,渐渐步到了梳妆台前,一抹明镜收敛悲喜。独孤长欢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人影,眸光淡漠,忽而一双手将他眼睛捂住——
捂住眼睛的那双手,温温柔柔,腕上细双镯轻轻撞响,他抿起嘴角,说,母妃。
那双手拿开了,镜子里陡然出现一个七八岁孩子和一名贞静柔美的宫装女子。
她亲切地把他搂抱着,指尖染了藕荷水韵,轻声笑道:“长欢真是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那生得漂亮的孩子靠在她的臂弯里,仰起脸,笑得烂漫:“今天念书,太傅大人说我同父亲一样,很有天赋才情,他还说无忧也很聪明,告无忧说应该多去校马场练练拳脚,强身健体,才可以摆脱药病。”
他絮絮叨叨地学着老太傅大人说话,她轻轻摇晃着他,安静微笑。
他看到镜子里她温柔的脸庞,开心地说:“母妃,无忧很怕痛,在校马场却总是很勇敢,我会好好习武,保护弟弟。”
她垂着眼睫,笑盈盈:“无忧也想要保护哥哥。”
他扭过头,望着她的笑容,得意地说:“我们兄弟都要像父亲那样,长得高大挺拔,文武双全,成为他那样举世瞩目的男子。”
她贴着他的额头,抚摸他乌黑的发,柔声说:“只要你们平安顺遂,快快乐乐就可以了,长欢。”
“难道母亲不希望我们出人头地?”
他有些懵懂,稚气地笑着问:“为什么我们的名字没有穆宇的名字霸道威武?明明我们才是储君的孩子。”
“母亲对你们的盼望都在名字里头。”那一双手将他温柔地摇晃,拢在怀中。
细双镯碰撞的声响里,珠帘被宫娥撩起,镜子反刻,一道高大身影牵着蹙眉的无忧进来了,他回过头,看到了一身尊贵的白金王服。
这就是储君的冠服。
他看到他腰上悬挂的双珏玉佩,坠着淡淡的青色流苏。
蹙眉的无忧跑过来,也挤坐在她的怀里,像他那样靠着。
她温柔地揽抱着他们兄弟俩,轻轻摇晃。
他一边笑着晃动一边看向了镜子里那个人。
他长身玉立,垂眸含笑,简直灿傲若天上北星,风姿绝世。
“织漪,你瞧,他们多爱你。”
来不及看清他微笑的模样,镜子突然贯穿裂纹,“咔哒”一声,细小裂纹蔓延如蛛丝。
他眼睁睁看着,镜子猝然迸裂,一片一片分崩离析,在飞舞的尘光里,哭泣的声音不断凋零。
惊鸿殿外雀鸟啁啾,这一面分明完好的镜子里,他再次看清了自己。
白玉发冠淬着温润水色,敛去血气,眉下毫无波澜的双眸,漆黑得映不入光。
惊鸿,惊鸿,惊鸿一瞥还是独舞惊鸿?
这名字真是歹毒……下一刻,镜子里出现了闪耀的金冠华辉。
无忧透过镜子看到了他寂冷的神情,微微抿唇。
独孤长欢回过头,凝向无忧……他曾生得病弱,现在反而俊美得越来越像父亲,越来越像。
他看到他颈上白纱不再渗血,轻声问:“伤好多了?”
“不大痛了。”
长欢微微一笑:“真是好看。”
无忧摸了摸颈上的白纱,没好气地蹙眉:“你缠得太厚了,一路上的人见着都问我怎么回事。”
他越过他,淡若叹息:“就说我打了你?”
无忧跟着他的步子,转身哼笑:“说喝醉了撞到了花丛里。”
独孤长欢挑眉,从水盆里捞起帕子,开始擦桌:“他们信了?”
无忧拿起一旁的笤帚,摇摇头:“他们信了,亏我吃酒打人的恶名在外。”
长欢轻轻笑了一声,发觉他连地都扫不干净,强调着:“再扫。”
无忧不服气地啧了一声,重新扫了一遍。
正打扫到一半,潇洒身影摇晃进来,甩着一把山水扇,朗声笑道:“好勤快的两位爷,怎么不叫我来当个洒扫奴婢?”
暗骂破笤帚难用的独孤无忧抬眉,冷冷地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叫你来?”
长欢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嘴角微笑,不置一语。
郎旭挡住与笤帚过不去的独孤无忧,拿折扇敲了敲他的手臂:“太子要见你。”
“急什么?”
郎旭爽快一笑,让开道,待他扫完。
随随意意扫完以后,笤帚被一脚踹飞,丧声歪气地散了架,独孤无忧拍拍手,得意哼笑,和郎旭勾肩搭背出了去。
殿内那一袭天青绫仍然安静做事,一道白得无瑕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肌肤溶为衣裳颜色:“太子一大早就去求见了皇帝,密谈半个时辰才出来。”他微微停顿,“我好像已经猜到了世子爷的法子。”
还在擦拭梳妆奁的长欢轻巧一应:“亏他想得出这个法子。”
“娉婷郡主那边,若是世子去说,一定能成,这法子也就他使得出来。”
“只是要委屈阿旭了。”
白芨瞧着他淡漠的神情,漫不经心:“他不是总说为世子爷两肋插刀?”
指掌下的湿帕一顿,独孤长欢慢慢直起腰,回眸一笑:“那可真是好看的紧。”
白芨揣着袖子,挑眉想着,那可不是,左一刀右一刀,十分工整,他一直喜欢这样的工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