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全虽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在京城内还从没怕过谁,但只有一样,是他父亲耳提命面、说了又说,那就是一旦皇帝头疾发作,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以前他还只当是父亲怕了皇帝,可自从他看过皇帝头疾发作后的一地血泊,他才真切感受到害怕。
此时他不小心对上裴行简泛红的眼眶,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僵在原地。
“舅、舅舅。” 谢全小声喊了一下。
裴行简突然朝他走过去。
谢全吓得腿软,慌忙间挣脱开天玄卫桎梏,转身跑了出去。
“皇上?” 赵德海轻声换道,他跟着圣上几十年,对圣上的头疾最清楚,如今圣上眼眶泛红,但眼中清明,应是还能辨认人的。
裴行简只觉头痛欲裂,他甩了甩头,朝挤在桌前的百姓走去。
身后跟着的几人心下一沉。
林听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上前拉住他衣袖。
丝滑的布料在手中滑过,他手中落了个空。眼见裴行简已经走到了贫民身后,林听又去抓他手臂,试图将人拉回来。
但裴行简没动,反而是伸出手,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拿起一个白面包子,掰成两半,一半放入自己嘴里,侧身将另一半递到林听面前,
“你要吃吗?”
林听差点从悬崖上落下去的心打了个急刹,他呼出口气,难以置信,“啊?”
裴行简又将包子往他面前靠近了些。
林听估摸着裴行简这会儿应该应该还好,便松了手,伸手接过,在对方灼灼目光下吃完。
南相寺的包子都是用的白菜和蘑菇做馅,里面虽没有肉,但油水丰足,味道不错。
吃完,林听揉了揉肚子,心想等他走前再去要找和尚买一笼回去。
见他吃完,裴行简勾了下唇角。
而另一边书生已经被这一幕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可是大墉的皇帝,万人之上的位置,要什么没有,竟然、竟然会捡掉在桌上的包子吃。
裴行简忍着头痛,回头对那书生说:“现在你还觉得这包子吃得吗?”
那书生低下了头。
刚才谢世子明明就是在羞辱他们,让他们像狗一样去抢食,他苦读圣贤书十几年,实在不愿为这些权贵折腰。
他以为皇帝跟谢世子也是一样的。
可……他心中的怒气在一刹那便消散了。
皇帝都能吃掉在桌面上的包子,他又为何吃不得。
“吃、吃得。” 他喃喃道,回想自己刚才真是过于莽撞,此刻才觉得后怕。
顶撞皇帝可是大不敬的罪,他马上就要科考了,如今犯了这种错,若是圣上追究,那他一辈子就跟仕途无缘了。
他双手撑地,磕头,“草民知错。”
裴行简走到他跟前,说:“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
“杨公明。”
林听倏然抬眼,那不就是今年的科考状元?当初梦中一切如云烟,但他对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就是这个人,在朝堂为官却被排挤,几年后对暴君忍无可忍,最终投靠敌国,连带着朝堂内清流之士纷纷跳槽。乃是导致大墉灭亡的关键性人物。
原来的时空里,这个人最早是在科考后出现,但此时离科考还有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某种原因改变了事件发展,提前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听琢磨着,他还是先观察一下这杨公明,毕竟是能投靠敌国的人,若是此人心智不坚定,得趁早让他远离朝堂。
“你是今年科考的学子?” 裴行简打量一番,问道。
“是。” 杨公明匍匐在地上,心里凉了一截。
他没有显赫的家世,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若是仕途之路就这么断了,那他只怕也无颜回去见母亲了。
可当时口不择眼底是他,他俺已经做好了被皇帝大骂一顿,然后剥夺考试资格,将他赶出去的准备。
却没想上方却只传来一声“嗯”,然后余光就见锦衣飘动,瞬间消失在眼底。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皇上已经走远了。
杨公明愕然,圣上就、就这么放过他了?
林听跟着裴行简回到厢房内。
一进门,裴行简就将两扇门扉摔合上,将赵德海和天玄卫隔在外面,拽过林听手腕,跨步做坐到了椅子上。刚才他忍了许久,额角青筋暴起,此刻脑中如冤死的鬼魂在冲撞,想要破开他的脑子爬出来。
他闭上眼,示意林听可以开始了。
林听抚上裴行简太阳穴,轻缓揉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刹寂。
等到手都揉酸了,才终于听裴行简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