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天际传来隆隆的雷声。一阵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在地面溅出一个个小水洼。
殷王身形微微颤抖,压抑着怒意道:“十七年了。你今日冒死说出来这个故事,是想昭告天下本王所立的世子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吗?!”说到这里,他的气息急促起来,颤抖着大声问道:“泽儿呢?!泽儿在哪里!怎么不见人来?!”
明镜夫人此时才抬眼注视着殷王,平静而坚定的回答道:“我没有办法回答陛下简泽究竟是不是你的血脉。也许是,也许不是,在这个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回答。我今日冒死前来说出这个我准备带进坟墓的故事,是因为……”说到这里明镜夫人一抬手指向被捆在高架上示众的如卿,痛心道:“因为你现在正在严刑拷打的,有一半的可能是你自己的女儿!”
殷王浑身猛得一震,又佝偻着身体猛烈的咳嗽起来。这剧烈的咳嗽和急促的呼吸让他许久都没有办法直起腰来。直到简逸上来扶起他,他才攥着龙椅的扶手,费力的挥了一下袖子,声音在崩溃的边缘颤抖:“把她……放了。”
明镜夫人见殷王这般状况,眉间隐隐现出担忧之色。后又听见他终于肯放了如卿,便微微松了口气,垂目郑重道:“请陛下打开城门,再赐一匹快马,我自将这孩子带走。今日之后,这一对孩子不问政事,不言姓氏,只埋名隐居深山之中。只求陛下从今往后不再追究他们。”
殷王露出悲伤又疲惫的神色,喉头哽了两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了。
明镜夫人见殷王不言语,又抬手深深行了个大礼,一字一句道:“待我安顿好此事,自会回来向陛下请罪。”
听到这句话,殷王终于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默了片刻,他又用嘶哑的声音朝简煜道:“战事……暂缓,再从长计议。”
早就心焦不已的简逸见状忙命人备马,又亲自奔至高耸的木台旁,慌乱而又小心的将绳子解开,慢慢将如卿放下来。
如卿觉得自己在半空中缓缓下坠,仿佛一片毫无依附的树叶在风中打转。她的脑中如浆糊一般混乱,一时觉得自己既是华如卿,又好像是明镜公主和殷王的女儿;一时又觉得自己谁都不是,哪里都不属于。
我到底是谁?我要去哪里?如卿只觉得头昏目眩,身体也快要裂开来,好像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场漫长的疼痛。过了片刻她又觉得,没有答案又何妨呢?反正自己也快要死了。可是简泽呢……?他知道这些故事吗?
不知过了多久,如卿的双脚终于触碰到了地面。雨水混着血水顺着她的衣襟淌下来,染红了金雀台上的雕花白玉砖。简逸见她已经无法行走,索性背起她大步奔下台阶。
如卿用尽力气支起脑袋回头望了一眼,在模糊的视线中,她感受到一束十分冰冷的目光,不知是来自简煜还是裕菲。
简逸十分迅速得将如卿扶上马,压低了声音急切道:“小如姐姐,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如卿气若游丝的“嗯”了一声。明镜夫人随即翻身上马,猛得一扬长鞭。
马儿嘶鸣一声,飞一般的疾驰去了。只留下身后一声沉重又心痛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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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卿的意识再次清晰起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锁云庵里。厢房中点了檀香,垂着帘幕,幽暗又舒适。肩上的伤口早已细细包扎好了,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透骨钉好像也不在了。床边趴着一个圆滚滚的梳着团髻的脑袋,正是沁儿。
如卿才微微一动,沁儿便立刻醒了过来。她见如卿醒转,又惊喜又心痛的落泪道:“小姐怎么总是遇到些很危险的事情……上一回的伤都还没好透,这下又添了新伤……”
如卿费力得抬起手摸了摸沁儿的头,勉强笑道:“这伤不碍事,倒是你哭得我头痛。”沁儿听了立刻止住了泪,抹着眼睛道:“小姐惯是嘴上不饶人的,这么重的伤怎么会不碍事?”不待如卿开口,她又关切道:“肚子可饿了么?要不要喝口茶水?”
如卿摇摇头,只道:“我身子不便走动,你去请明镜夫人来一趟。”
沁儿应声出去了。不多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阵微风将一袭月白色的裙裾吹进屋内。明镜夫人挽着一小篮点心,满脸关切的踱步进来。
如卿一时间竟不知该称呼她什么,只觉得五味杂陈,舌头打结,挣扎半天才开口道:“夫,夫人。”
明镜夫人点点头,温和的望着她,在床边坐了下来。她就这般望了如卿片刻,轻轻的抬手碰了碰如卿臂上缠绕的纱布,心疼道:“身上这么多的伤,一定很疼罢?”
如卿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您在金雀台上说得故事,是为了救我而编得,还是确是真的?”
明镜夫人眸子暗了暗,轻轻叹了口气,真挚又坚定的回答道:“小如,我说的故事,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