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涧?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季同稚嫩的童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他突然“噢”地一声点头,激动地原地蹦了一下,佩戴齐整、恰到好处的白色童子帽歪下来盖住半边脸。
他慌慌张张扶正兜帽,脸上露出几分羞赧,“我想起来了,师姐,寒潭涧就在武道峰最北边,但是我们丹阁弟子很少去那里,那里一般都是除妖队出任务坐船从那边出发。”
“师姐,你怎么会问这个?难道……”他的声音微顿,神情多了几分不可思议,平时总是低着头,眼睛紧紧盯着地面,现在一眨不眨看向岳明棠,语气抑不住激动。
“难道,您已经要去除妖了吗?”
季同年纪很小,一双眼睛干净的不行,此时里面装满了沉甸甸澄澈澈的吃惊与钦羡,看的岳明棠有些微妙的愧疚感,恨不得抱住他的肩头狠狠摇晃,“少年,清醒点!”
岳明棠自认为十六岁在青云宗已经算很小的了,但第一次看到季同她才明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初见时季同顶着两个童子髻,熟门熟路地给她跑前跑后打杂,岳明棠一度怀疑王小二属于雇用童工,后来问过季同,才知道他出生青云修仙世家,这种大家族都会早早把孩子送出来历练,一则为结交人脉,二则早日打好基础往后修行也更加顺遂。
岳明棠震惊于修仙界听起来这么仙风道骨的地方,也是人情世故根脉驳杂,但季同并不是那种结交经营的人,反而,他傻傻的,什么活都做,但很少主动和岳明棠说什么,看岳明棠的眼神却时不时透露着羡慕。
“呃,是这样,丹阁离那里远么,可以给我准备一匹马吗?”岳明棠想草草混过去这个话题,毕竟她也不知道青云宗关于除妖到底有什么标准,她只是侥幸有一个好师兄。
“好,我这就去。”季同点点头,扭身飞速往外跑。
“慢点跑,别摔着。”岳明棠在后面喊。
高头大马从丹阁的马厩出来,一路纵横驰骋,向北而去。
岳明棠坐在马背上挥动马鞭,身体被颠热了,心里也燥热无比。
“岩妖。”
“岩妖。”
除妖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呢,又会发生怎样的奇遇呢?
岩妖是一块大石头吗,打起架来会从嘴里往外吐出石头吗?
她心里止不住的期待,其中又夹杂着一些兴奋。
她偷偷握了一下掌心,那里有一团火意融融燃烧,平时避之不及的火焰在她手里却软成了掌心的宠物一样。
内府里,那团小小的,崭新的灵力漩涡在她的修习之下,好像又膨大了一点。
她忍不住想起谢照微,这一个月来,她起初是有些埋怨隔阂的,但后来她失神想起来这件事时,她的怨气居然一点都提不起来了。反倒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谢照微是为了她被越绾之打伤的,又好心诚意来关照自己的修习心诀。
她一贯睡觉都是身体累到极致了不得不休息,从不做梦,一夜安眠,上次居然梦到小波飞回去她们冷战的时候。
醒来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梦境的最后,她还没等小波落稳,纵身一跳,头也不回的往寝殿里去。
梦境里的她,似乎长了一双天眼,高高地俯视着这个场景,她跳下鸟身的时候动作迅捷,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甚至衣袖都没有甩一下,岳明棠却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虚空之下,谢照微的表情还是那么平和,他看着自己的背影慢慢消失,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浓密的眼睫压了下去,长长的鸦羽盖住了那双总是泛着柔光的眸子,这个过程极其短暂,可能只有一瞬,谢照微抿了抿唇,乌黑的眼睫不受控制颤动几下,再抬起头时,面色平静如常,甚至比往日都更加冷静。
岳明棠醒来之后想起这个场景就心神不宁。
她并不是一个情感丰沛的人,也并不敏感,在人间时含奚她们会看一些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到凌晨深夜哭得难以抑制,第二天顶着两个肿眼泡来擦花瓶收拾书房,岳明棠总要嘲笑她几句。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受到眷顾的人,十六年来最难过的事情可能就是要和父母含奚她们分别,但她也没有因此哭过。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她就这样坦荡的没心没肺的活到了十六岁,突然被那一瞬间重击,好像打通了情绪的任督二脉一样,对那一幕念念不忘起来。
谢照微只是眨了眨眼,她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她又好像在他挺直的身板里看到了一张压抑的弓,被拉到最大的极限,下一秒就要被连带整个脊椎打倒断掉。
他的脸色总是那么体面,那么平和,没有沮丧,没有难过,只有坚定的温柔,可岳明棠却觉得,他难过的好像要哭了。
她赶紧打断了自己的念头。
师兄怎么会哭呢?画面太诡异了她想象不出来。
岳明棠胡乱想着,看到寒潭涧出现在眼前。
潭水颜色呈深湛色,有些发乌,看不清水底,看起来像是有人凭空向水中倒了一潭墨汁晕染而成,岳明棠下意识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进入寒潭涧十里内就有些冷清,几乎看不到人,等到了涧边更是荒无人烟,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一条悬空支造的竹板从涧边延伸出去,通向一个四角小方亭,亭边束着一艘大船。
这里的山和水和人都荒渺寥落到了顶点,岳明棠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荒岛。
武道峰也有这么诡异的地方,她心里腹诽一句。
她翻身下马,踏上竹板,影影绰绰看见小方亭里有人影攒动。
她细看,亭中人虽然看不清面容,姿态却熟悉到了极致,白衣翩翩,长身玉立,姿容冠绝,即使看不到他的脸却也觉得他温文尔雅到了极致。
这么熟悉的感觉,还有谁呢?
岳明棠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他,“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