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韫只有一个侧影,他穿着一身银袍,袖间的银缎随着他的动作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把着酒罐,咕咚咕咚,银亮的酒水随着动作不住往下落。
佩剑解开放在手边,朦胧的月光给他的脸也镀上了一层银纱,明明灭灭恍恍惚惚间,岳明棠好像看到他半闭的眼里闪过一丝亮意。
远处随意放倒了几个酒罐,应该是洛韫已经喝光了的。
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对酒解愁,好一派唯美的图景。
如果,眼前不是一湖煞风景的黑水的话。
洛韫怎么会出现在这,比起这个问题,岳明棠更想赶快把他劝回船舱。
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初入青云宗,此次也必定是随师门一同前去捉妖,他难道不知道黑水之下有水妖?
或许,他知晓这一点,只是仗着自己修为高深,肆意妄为?
岳明棠在心里摇了摇头,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升仙城他也被沙破棘打得十分惨淡,衣服都破了,修为也就比自己高上那么一点吧,怎么可能一个月内一跃飞升呢。
她打开自己的舱门,上前几步,头低到看不到甲板外的程度,这里距离洛韫还有几步。
她喊了一声,“洛韫,洛韫。”
男人没有回头,连喝酒的动作顺畅流利,不曾停滞半分,仿佛没听到似的。
岳明棠的声音不算大,但也绝对不算小,在空旷的黑水之上,咸湿的海风带着声音冲撞到两侧的山谷,传回一阵渺远的回声。
两侧的山谷加上岳明棠,一共喊了六遍。
如果不是洛韫有耳疾,就一定不会听不到。
恰巧,岳明棠知道洛韫不仅没有身患疾病,还是个身体强健、肆意妄为的皇子。
岳明棠咬了咬后槽牙,这养尊处优、千尊万贵的大少爷又沉浸在唯我独尊情绪里了,不是没听见,只是不想理她。
她还是好脾气加了一句,“黑水之下有水妖,他们会幻化成熟悉的人引诱你跳下去,不要喝酒了快回船舱吧。”
洛韫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悠悠卷起衣袖,像是要起身,岳明棠心中一喜。
下一瞬,他挽起袖子,从旁边又拉过来一壶没开封的酒罐,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捏两侧,封口“吧嗒”一声落下来。
原来不是要起身,是拉过来开了一罐新的酒壶。
嚯——
这是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劝不动就不要自讨没趣了,岳明棠也不会上赶着给这个目中无人的皇子当丫鬟,她转身,准备回船舱睡一觉。
至于洛韫,这种屏蔽声音的能力,大概也听不见水妖蛊惑他。
没想到,身后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人突然说了一句,“干你何事?”
啊?
岳明棠转了一半的身子又转了回去,难以置信地看了又看,月光下,酒罐举到头顶,哗啦啦向下倒着,还是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洛韫凤眸半睁,斜斜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正和岳明棠对上。
她问:“刚才是,你在说话?”
紧接着,她看到洛韫半睁的眼睛向上翻了一圈,又再次投向眼前的酒壶,不再看她。
竟然明目张胆送了她一个白眼。
这一刻,岳明棠不知道该感慨,皇子也会翻白眼还是洛韫这素质也能当皇子。
她在心里狠狠给洛韫打了个叉号,就当自己的好心被狗吃了,她用手不住抚着前胸,嘴里念念自语道,“不和狗计较,不和狗计较……”
一边这样念着,一边往船舱走,她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睡一觉把洛韫带给她的坏情绪狠狠睡掉,不,她要做一个梦,梦里洛韫是狗,她要把洛韫绑在柱子上,在他面前吊上肉骨头,但是不让他吃,就让他看着……
“嗤——”
冷冷的嘲意几乎从唇齿间溢出来,岳明棠本来还在慢慢平复的心情一下子被点燃了怒火,她怒瞪着洛韫。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有必要这样吗?”
洛韫慢条斯理放下手里的酒罐,抬眼看她,“多管闲事是病。”
岳明棠不甘示弱,“没教养是病。”
没想到这句话却让洛韫反应很大,他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紧紧凝住,一双眼睛沉沉地看着岳明棠,乌黑的眸子里有复杂的东西在翻滚,岳明棠突然感知到了一种危险的意味,她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不甘示弱地回望。
半晌,洛韫冷哼一声,像猎豹捕食般绷紧的脊背重新恢复了懒懒散散坐姿的样子,他支起一条腿,把手搭在上面。
“你倒是敢说。”言语之间是浓浓的讽刺意味。
“没什么不敢说的。”
“你不知道我是皇子?”洛韫的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说出来的话却是意味十足。
“我们现在同为修仙人,内门弟子,起点是一样的。”
“好好好,好一个起点是一样的,我怎么记得,在升仙城沙破棘是我杀的,而有些人,被追的狼狈逃窜,还需要别人救援。”
“那……”
岳明棠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一扇舱门大开,传来一道呵斥。
“大半夜的睡不睡觉了在这吵架,都给我闭嘴。”女声带着一股被吵醒的厌恶和不耐烦,只是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她回过头,女子一袭紫色流云袍,裙摆一层一层堆叠而起,移步间仿佛步步生花,葳蕤迤逦,甚是华丽,只是腰间别了一把棕黄色的剑,生生把这份意境破坏掉了。
这把剑,岳明棠眉心一窜。
她在青云宗认识的人不多,但这把剑的主人实在是让她印象深刻。
她视野上移,果然,一张柔媚的脸上自带三分凶意,此刻眉间微微簇起,一股不怒自威的意味显现出来,更别提她的眼神,三分嫌弃两分厌恶五分沉怒。
这种睥睨众生的眼神,除了越绾之,还有谁。
岳明棠自觉噤了声,越绾之的实力有目共睹,师兄都打不过她,自己自讨没趣做什么?
身后的洛韫却上来脾气,嚣张跋扈道,“与你又有何干?”
霎那间,岳明棠感觉气氛变了,越绾之脸色微沉,一股肃穆的杀意沉沉压过来,腰间佩剑在剑柄里震震作响。
如果说刚才越绾之只是警告,现在她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岳明棠在心里替洛韫捏了把汗。
“区区一介女流,也……”
洛韫话音刚落,岳明棠只见眼前身影飞速闪过。
“咕咚——”
是重物毫无防范落入水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