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梦衡对此并不意外。
阴间这些办事工具,小到寻鬼定踪的罗盘,大到开阴门的印信,就没有一个用得流畅丝滑的。数百场的考核,管用的时候比不管用的时候还少。
说好听点,是年久失修;说难听点,就是旧工具没跟上新时代。
再加上,上述种种工具研发运作的秘法/底层代码,现行冥秘主事人并没有多大的改动欲望。冥秘们例行维护,也不过是频繁打补丁勉强维持运作,根本懒得,或者说没法进行大修大改。
以判官笔为例,日常抽风是常态,一个月里失效个百八十回也不足为奇,只是今天抽风得格外厉害,接连试好几次,都不起作用。判官那边情况类似,若非如此,靳梦衡几个也不会等了那么久,惹得「衔蝉」不耐烦地跑去盯梢了好几次。
本来,靳梦衡还想耐心等候片刻。
却听一阵嘈杂声后,有冥护奔突来报,本部两个冥护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在冥秘中心大打出手,场面一时失控。
纵然有冥护长「寒鸦」飞速赶到现场,给了这两不知死活的家伙一人一口,对冥秘处中控炸了的结果也于事无补。
靳梦衡道:“点灵犀吧。”
相比于判官笔自行通灵书人平生事迹,退而求其次选择点灵犀,方法或许有些“蠢”,但效率未必更低。
一尺五寸的冥秘闻言脸色大变,「衔蝉」很是镇定,甚至张嘴打了个哈欠。
不同于阳间以己身为媒介,请怨灵上身,令死者开口,获取其生前讯息的法子。阴间的点灵犀虽然单刀直入,能令施术者直接从灵/鬼身上感知其喜怒哀怨,见效甚快,架不住它古老且繁琐的事实。
相较于那跟老太太的裹脚布般又长又臭的施术注意事项,所谓的意志不坚定者易受灵/鬼过于浓烈的情绪冲击——身临其境,闻逝者所闻,恸逝者所恸等类似的副作用简直不值一提。
虽说,注意事项里的的确确记载着一条,“极端情况下,施术者意识将与逝者一道,再经历一次死生轮回。”但无所谓,被社会多番毒打的法学僧自有不怕开水烫,迎难而上的精神。
*
完成点灵犀,靳梦衡再睁眼看到的场景,叫他有些意外。
太平常了,甚至显出一丝诡异的温馨。
这是,那个小姑娘的家?
老城区灰扑扑的筒子楼,一层当商品房的一层半高,外墙钉着老式的铁皮棚和生锈的实心铁围栏。木制的窗柩,玻璃有些旧,不算宽裕的楼栋之间还乱七八糟扯了些晾衣绳和电线,叫本就采光不好的客厅显得阴沉沉的。
初夏,蝉鸣声有些聒噪,楼上楼下洗衣机震动、人来人往的动静与做饭开火的喧嚣搅和在一处。
“咕噜、咕噜。”
新换的煤气桶,即便开的是最小火,依旧烧得砂锅底通红。气温渐高的夏季,砂锅熬煮出的鸡丝豆粥就着自家腌制的酸萝卜,就是最好的晚饭。
“小惠,去把衣服拿去晾了。”一道女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靳梦衡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余光在发黑的墙面上张贴的带裂纹的镜子上瞧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心忖:小姑娘本就不大讨喜的长相,配上他淡漠的眼神,更加不叫人欢愉了。
但紧接着,这场沉浸式的剧本杀便到此为止。
靳梦衡……或者应当说,此刻的张惠操控了自己的身体,而外来的靳梦衡,不过是有第一视角的旁观过客。
这会儿,小姑娘走路还正常,脚没伤,身上也没那么覆盖那么多的淤青。也是张惠踮着脚拖了桶,踩着小板凳晃晃悠悠去晾衣服的时候,靳梦衡才猛然察觉,那些所谓的青黑色的胎记……实际上应当是一层叠一层的瘀痕。
离得远还瞧不大出,透过这第一视角,红肿与血痕清晰可见、一览无余。
衣服才晾完,张惠回头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走廊尽头突然冒出,遮天蔽日。
平心而论,男人的面相甚至有几分粗糙的英俊在,纵然拎着电工包,脸颊染了几道机油留下的污迹,也难掩优越的骨相。
但,那是男人给靳梦衡留下的第一印象。
下一秒,他的视线如水墨动画过场的影像般模糊了一瞬,男人也随即转变为黑眼圈浓重、满脸胡茬、眼神凌厉、嘴角下压的凶狠模样。
他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张惠的父亲。同样的长相,放到成年男人的身上,是一种硬朗的阳刚,放到一个眼睛很大的小女孩身上,就有几分不合时宜。
靳梦衡心道:班味很重,还是那种夹杂着戾气和怨气的班味很重。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不拎包的那边外套袖子空空荡荡,随着人的动作不时甩动。
没有右手……即便如此,这般高大强壮的男人,也不是张惠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对抗的。所以,判官为什么会将她父母的死,算作是她的过错?
日落月升,靳梦衡被迫与吃过晚饭洗漱完的张惠一道阖眼。
蝉鸣声止,倦鸟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