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了!
她把收好的长绸往肩上一扛,忽觉脑门一疼。
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她左眼一热,有东西糊住了她的眼睛,猩红一片。
越来越多的冰雹砸在她身上。
她改扛为抱,将尚未成型的香云纱死死护在怀里。
天上有闪电打落,面前的一切突然一片白茫茫——
她骤然想起,原来十岁的时候她就已经见到过相似的光景。
那一年,她和母亲一起回到了云涧山庄,长住。
不知道怎的,她被关在地下室里,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
她从房顶的小窗户偷偷钻了出去,循着声音去找方砚秋。
那一天,家里来了很多的人。
他们丢下一捆捆还没有染完的香云纱,在每一个家具上都贴上了封条。
他们西装革履,连她的生日礼物和鱼池里的锦鲤都不放过。
沾上了雨水的香云纱从前厅一路排向外太公的书房。
她躲着人群,静静走到门边,听到的便是方为文的话:“都怪你,要不是你非要把孩子生下来,哪会嫁给他?我们怎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这我哪知道?相亲的时候你们不都给他说好话吗?”方砚秋背对着门口,朝方为文嘶吼。
祝南枝呵呵一笑:“要不说我们大小姐被宠坏了?原先我还不信,现在总算是见识到了。哪有人会这么天真,将自己的家底全透出去?现在好了,恶意收购,经济官司,姓甘的那群二五仔带着封条来抄家了,哪里还顾念你们母女俩?”
方为文说:“大哥去得早,你和大嫂没有这个能力,底下又只有甘宁这个未成气的女娃娃,全凭甘家拿捏,难咯。我呢,倒是有个办法。”
祝南枝与他一唱一和:“什么办法?”
方为文转向书桌前的方景云,说:“爸,把大哥其余的产业交给我,我带着两个儿子重整旗鼓,把东西抢回来。”
凭什么?那是我们家的东西!
年幼的甘宁不带一丝犹豫,用力推开房门,说:“外太公,不可以!”
没人能料到甘宁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祝南枝看看方景云,又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梁语棠,忽然大喊:“管家婆子,你怎么让小囡囡自己跑出来了?这里人多眼杂的,多危险!”
管家婆子听到呼喊,急忙冲过来,将甘宁一把抱住,说:“哎哟,小祖宗,怎么跑出来了?乖,跟管家婆婆回去!”
“我不走!”甘宁一把推开管家婆子,指着祝南枝和方为文的鼻子说,“你们都是坏人!凭什么东西要给你!我是外公的孙女,东西是我的。既然是我的,我就有本事抢回来!”
管家在一旁打哈哈:“哎哟,小祖宗,你才几岁?等你抢回来,老太婆都入土为安咯。更何况你姓甘,哪有女儿跟老爸作对的道理?”
甘宁:“为什么不能?他不仁不义在先,我为何不能反抗?”
眼看着越说越离谱,管家婆子再次抱住甘宁,哄道:“乖,老婆子带你回屋。今天是你生日,我们吹蜡烛,玩娃娃,好不好?地下室里可多好玩的了。”
“我早就不需要那些玩意儿了。”甘宁再次推开管家婆子,朝方景云大声说道,“外太公,叔公和表舅他们能办的事,我也能办!我一点都不比他们差!”
外面电闪雷鸣,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们知道,方景云对甘宁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发难,所有人都猜不准方景云的心思。
可今天,他一直背对着甘宁,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甘宁追问:“外太公!”
“够了。”方景云缓缓转身,斜斜看了她一眼,仿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是这一眼,甘宁毕生难忘。
她的气势一下弱了,转为哀求:“外太公……”
方景云朝管家婆子重重一挥手,说:“大人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小娃娃插嘴。带她回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外、外太公?”
甘宁被管家婆子一把抱起,拖回了地下室,再也听不到方景云的声音。
在她的眼里,只剩下被雷电照亮了的香云纱,从书房一路摆放到了地下室……
——甘宁!
——宁儿!
雷电稍纵即逝,甘宁于恍惚中回神,循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乌云翻滚的天边,有人为她亮起了一盏灯。
她至今不懂外太公为何如此狠心,也始终等不来一句道歉,但此时此刻,她确信,他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给她。
冰雹仍在下。
她抬手抹过额头,擦去糊眼的鲜血。
她撑起弯曲的膝盖,于冰碴子中站立起身。
她重新将香云纱扛到了肩上,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往那一盏灯飞奔。
可惜,路途终究是有些远,她累了,视线再次变得模糊,膝盖在打颤。
快了,快到了。
她努力提醒自己。
前方的灯在晃动。
有人朝她奔跑而来。
他们一人顶着一只铁桶,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用力握住她的手。
冰雹将染纱用的铁桶敲得叮当作响,坑坑洼洼。
沈晴山和隋小姚一声低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她扶起,安全送入堡垒。
卜思凡:“拉闸!关门!快!”
刘宇飞和郭嘉宝合力关上铁闸,身后的三人摔倒在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外面的雨势陡然增大,雨滴凝结成拳头大的冰雹砸向小铺。
甘宁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看着棚顶被冰雹敲击出的阴影发怔……
糟了……她急忙起身检查手上的香云纱。
就因为她发呆的一瞬间,最外面的一圈被冰雹打中了,湿了一片,上面还沾着浑然一体的血迹。
“对不起……还是湿了。”甘宁强装镇定地一笑,“裁掉这一块,剩下的应该还能用吧……”
灯光从头顶打下,她看不清大家的表情,只觉得周围突然安静了,只剩下冰雹落下的声音。
卜思凡朝她俯身而来,紧紧抱住她染血的眼睛。
“……傻瓜,回来就好。”
甘宁眼眶一热,抬起双手,用力回抱。
她将头埋在卜思凡的肩窝里,轻声道:“嗯,我回来了。这次是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