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这次出行,连带着边地数城都一一经过。韩将军自小便随父镇守边境,许多事情想必知晓得更清楚。”
“连年灾祸,东晟自苏其谷一败后,各地经济愈发衰颓,朝廷需要立时掌握详情,供各部参考,以作周全调整。”
“今日之后,若逢疑惑,请将军共同参详。”
即便是微服察访经过,自己不过走马观花的看了这几个月,对当地地势环境、农事经济、风土人情的掌握,自然没有一个在边地住了十一年的人熟悉。
此事原是裴叡先提起,裴朝同韩赴虽说从未往来,并不知晓他的脾性底子,也提出过疑惑。
但裴叡却一口保证,韩赴同他父亲韩随一样,是个值得相信的臣子。
不论是品性、身份、经历,还是他在边地十几年来流传朝廷的事迹。
此乃朝政要事,韩赴的态度明显变化,将案桌上的酒盏拾起,很是给面子的朝太子敬去,随即将杯盏中的荔枝酒一饮而尽道:“韩赴自当知无不言。”
国事要紧,听了儿子的一番话,裴叡也顾不得扫了宴中众人的兴致,不由得提及公事:“朝儿此次出行,一路情况如何?”
苏燕回驳他:“现下正是宴饮之时,朝儿才动了几筷子啊,你这个当阿耶的便……有什么事情,待到孩子们吃饱了再问,能耽搁几时呢?”
“况且朝政要事,你们父子二人在书房密谈便罢了。”
这亭内除了她几个妇人,还有一干内官宫人呢。
更何况还有韩赴这个外臣,宫眷设宴,本不应该邀请他的。
说罢,苏燕回又不知想起什么,眸色沉滞,抬手又饮一杯,冰凉的果饮,泛着荔枝清爽的香气,勉强叫她压下胸口上涌的情绪。
裴叡听了,将亭内众人扫了一遍:“都不是什么外人,况且只是朝儿沿途所见所闻,并非密事,听听何妨。”
裴朝心中有数,将筷子搁置到箸托上,淡然一笑:“食不过饱,饮不过多,君子之道也。况且阿朝已吃了不少,姨母放心。”
姜花宜知晓他的习惯,必不会再食,但又心疼夫君操劳辛苦,将桌上那壶荔枝醉又添了一盏,放到裴朝面前。
酒盏尚未端起,裴朝便将路途经历同父亲一一道来:“顺着京都护城河而下,一路南至茂州,又走陆路过了连州、越州几城,直至最北的常州,顺着边境一路走下去,确实收获不少。”
“各地经济,十分颓唐。几个大州人口拥挤,外地迁入者甚多。州城内原本就街巷密集,耕田都在郊外,如今人口涌入,房屋不足以居住,便开始有人在街巷之间搭蓬占地以作住所,致使往来交通拥堵嘈杂。”
人口拥挤,各种各样的问题便随之出现。
不光是拥挤造成的交通不便和城镇污染,这些人无路引,自然无法办理本州户籍,亦居无定所,当地州府官吏无法核验身份,管理困难。其中生了不少偷盗的案子,最终无迹可查。
致使本地百姓财物受损,引得人心惶惶。
百姓如此,官吏更是疲于奔命。
原本一个县大到县令县丞,小到巡查小吏,共百余人便足以处理辖区内三四千户治安巡防等日常事务。
现下人手不足,盗窃抢劫激增,大小官吏通常是上一个贼人未擒获,下一宗盗窃又发生。
见官服抓捕盗贼有心无力,愈发有胆大之日敢行盗窃事。
恶性循环,民怨四起。
此外,人口短期剧增更引起了粮价的大幅度波动。
“村落乡野的耕田虽有小丰收,但米量有限,并不够供养一城人,米价便攀升。”
上等米一斗价值与黄金相差无几,普通粳米价格翻了五六倍,连掺了稻谷的下等米都被疯抢。更有富商,大量囤积米粮,再高价转售给百姓们,以此牟取暴利。
“除此之外,迁入之人多为青壮年人口,城内劳力供给过剩,劳工价格便不断下跌。”
这些同前几日朝会后,他参阅的太守上书中描述的相差无几。
裴叡叹了口气:“想必这些人口都是从边地逃至内陆的。”
裴朝点头:“父亲说的不错。待到我北上抵达常州,再顺着边境而行。那里田广人稀,许多良田因无人耕种而荒废,着实可惜。成片的屋舍都已人去屋空,留下来的大多也是老弱妇孺,不仅无力耕作,连每日生计都成了困难。”
“最严重的要属蘅城,除了朝廷指派去戍守的几支队伍外,城中人口少了三成。”
但这也是情理中事,怨不得百姓们。
原本边地就苦寒,现下又多了个邻国攻打的隐患。
不跑等什么?
谁又愿意成天生活在战乱的恐惧中呢。
氐漠若是再来犯,首先遭殃的便是西北几城的百姓。但凡有些能力的人,早就携家带口往内陆迁移了。稍有良心的男人,连家中老弱妇孺也一并带上。
余下这些人,均无所倚仗的可怜人罢了。
听到蘅城两个字,韩赴原本冷漠的神色敛了不少,亦是放下筷子,沉心听太子讲述。
一番话毕,裴叡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如今这个态势,稳定民心当属首要。”
民心不稳,便会生暴动,社稷就难固。
外患已现,不能再叫内患丛生。
“王真,”裴朝吩咐道,“去传旨,明日把六部的几个尚书郎官都宣进宫来,要留他们在宫中议政几日。”
王真欠身答道,嘱咐身旁几个小内官留下伺候,随即将拂尘往右臂上一搭,自己往亭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