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叡探出去的手一时间僵在那里,被裴朝看个正着。
方才那话,原本是裴定柔想再食一只的托词,哥哥裴朝听了,却琢磨出另一层意思。
“父亲又忘了保养身体之要吗?”裴朝严肃道。
裴叡慌忙朝儿子摆手:“不不不,朝儿误会了,阿耶并非要去吃这蟹。”
随即,他指着面前那盘子蟹,假模假样地询问身旁的小内官道:“明知道朕有痛痹,谁给这端上来的?”
王真不在,侍候在裴叡身旁的小内官很是年轻,阅历尚浅,又不大会看眼色,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圣人这话,支支吾吾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句:“每位贵人桌上的菜馔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所以圣人桌上也有这蟹……”
裴叡并未责怪,沉思道:“想来是御膳房备膳的疏忽。”
“罢了,既然上了这蟹,若随意丢弃,倒也可惜,不如……”
听儿子有这话,裴叡只当是裴朝转了性子,又或是今日高兴,愿意容他吃一只蟹。
他就说嘛,不过小小一只蟹,哪里就能一定引起痛痹呢。
与其叫他终日素食淡汤,不沾荤腥,裴叡宁愿大快朵颐后痛一场,拄着龙头拐走个把月。
谁知裴朝根本无此心,转而看向自己的妹妹:“不如父亲把这蟹让给小年?”
裴定柔意犹未尽,听了这话,自然欢喜,满眼期待看着自己的老父亲。
那小内官没得到圣人的吩咐,自是不敢将盛蟹的盘子端到嘉玉公主桌上,一时间僵在那里,掌心在衣袖上搓了搓,有些胆怯地看着裴叡。
裴叡:?
皇帝低头看了看蟹,又望了望儿子,瞅了瞅女儿,犹豫、挣扎、斗争,最后终是不情不愿的摆了摆头,伸手指了个方向,一边同那小内官道:“给公主送过去。”
小内官欢喜,连忙捧起那白瓷盘,三两步将蟹送到了公主面前。
散雪见她两手不得空,便笑着俯低身子,半跪坐在裴定柔身旁,在桌上那只划花莲瓣纹水盛中净了手,开始帮她剥蟹。
裴定柔见状,朝她一笑。
“小年吃了这蟹,也不许再食了。”
裴叡见那只蟹在散雪手中被利落的拆解,然后放到了女儿的碗里,心中甚不是滋味。
朕的蟹没了。
“修身养性,克制己欲,父亲保养身体,自是东晟举国之福。”
裴叡勉强挤出些许笑来:“这是自然。自从你离宫,阿耶便遵守诺言,是一点荤腥都不敢沾啊。”
裴朝点了点头,老练地搬出了一堆先人之论:“古人有云:‘养生贵养气,养气贵养心,养心则要寡欲’,阿耶身为皇帝,自然要垂范天下,克制己欲,以求康健。”
“才不是呢,阿耶前日才偷吃过。”
裴定柔吃得正开心,冷不丁听到父亲这些大话,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驳了他的话。
待到话音落地,她才惊觉说漏了嘴。
自己方才说的,不算大声,阿兄应该没有听见吧?
裴定柔回过神来,杏眼圆睁,机械般将脑袋向兄长那边转过去。
果然,阿兄在盯着自己。
眸色中有疑惑、有询问,亦卷起几分恼意来。
见妹妹没有后话,裴朝便抬眸,转而盯向了自己的老父亲。
裴叡慌了神,眼神虚空着,并不敢看回去,只是辩白道:“哪有吃什么不该吃的,这几日都是鸡丝粥。”
裴定柔连忙附和道:“对对对,阿耶这几日都是吃的鸡丝粥,没有别的。”
欲盖弥彰。
瞧这二人心虚的神色,裴朝若连其中缘由都想不出,那他这个儿子和兄长也就白当了。
“儿离京前,父亲是如何保证再三的?”
裴叡想辩解,但声音显然不如之前高谈阔论那般洪亮,嘟囔道:“阿耶时时记着自己的痛痹,真的没吃什么荤腥……”
故技重施,但裴朝明显不信。
“小年说呢?”
手中的蟹落入碗内,发出清脆的一声咣当,裴定柔看着兄长犹豫道:“阿耶……阿耶有我看着,三餐饭食并未用什么忌食的吃食。”
除了那只海蟹外。
裴朝净了净手,慢条斯理的接过姜花宜递来的帕子擦手,道:“阿兄出行,原给小年准备了一份礼,是宫内寻不到的稀罕物……”
“阿耶前日偷偷吃了海蟹!”
裴定柔立即倒戈。
裴叡:?
说罢,为了取信于裴朝,她又补充道:“是我同韩将军一同看到的。”
韩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