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企望着从他口中得到些别样的回答。
韩赴微微俯首,瞧着面前的人,将她面上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这位嘉玉公主双眸如一对悬天圆月,正明晃晃、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眨不眨,似是生怕错过他的回答般。
眉心微微蹙起,唇角却意外地是上扬的。
拧巴的朝他笑着。
亮晶晶的眼睛,澄澈清明,洁净得瞧不出一丝杂质,如同初春回暖的折罗漫山,山尖化的第一捧雪,顺着山脊而下,大方地将所有晶莹捧到自己面前。
试图诱他说出“并非”二字。
二人距离不过一尺,韩赴就这样安静的站在那里,被这样干净的眼神认真瞧着。
眼底微风起澜。
不必费心捕捉,她的心思和意图都写在了脸上,浮在了眼睛里。
裴定柔见那人原本垂在身侧的左手负到了腰后,站在她面前,却始终没有回答。
既没有意料之中的肯定,也没有别的什么答案。
只有沉默。
关于这件事,韩赴了然于胸。
不论站在皇帝或者太子的角度来看,亦或是从她尊贵的公主身份来想,这件事怎样都该是她个人的过失。
其实裴定柔自己想想,也是明白的。
养在暖房的小花,不必饱尝风霜,只需放在近窗处,叫冷风吹一吹,便足以憔悴枯萎。
而养花之人,自是不愿意瞧见心爱的小花凋零。
皇上太子,身为她的父兄,自然是想将这位小公主稳稳地放在掌心里护着,遮风挡雨,不叫任何困厄蹉跎了她。
易地而处,不难理解兄长裴朝知晓她偷跑出宫,是何等恼怒担忧。
若自己有个妹妹,也如此行事,不顾父兄叮嘱偷偷往外跑,只怕也是要被他抓过来打板子、好好教训的。
大约是懒得开口说话,韩赴虽长她两岁,却并未趁此机会托大说教。
虽然他确实瞧不顺眼裴定柔的一些公主做派。
娇蛮、奢靡,丁零当啷的行走声实在吵耳朵。
但从前她出不出宫,做错与否,又关他甚事呢?
他只需在养伤的同时奉好这差,盯着不让她今后有机会出宫便是。
有些事情,还等着他查清。
待到伤愈事清,不管皇帝是否对抵御氐漠作了安排,自己还是要回到边地的。
皇宫不是他的家,也不会是他的安居之所。
金碧辉煌的殿宇楼阁,严整规则的宫道石阶,只会汲取花草树木的灵动跳脱,将泉池溪流规训成千篇一律的静默。
毫无生气。
比起辽阔宽广、不经工匠刻意雕琢的边地风光,还有蓬勃雄健的飞禽走兽,遒劲苍翠的树木,肆意生长的野草野花。
呆在这里一点都不畅快。
见他一言不发的避开了自己的视线,裴定柔便低下脑袋,没有继续追问,任由韩赴跟在了身旁。她搅弄着垂在身前的丝带,自顾自往前走道:“我知道爬墙不好。”
这七个字听起来轻软却酸涩,如同初秋摘下的青桔一般,不难品出说话人的情绪。
委屈巴巴。
高大的墨瓦红墙,将宫道夹得又细又长,在碧空下印出一片规整静默的影子。
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被夹在墙影中间,显得愈发狭长,缓缓地往前挪动着。
阳光正好,惠风和畅。
二人继续沿道而行,身后是一队宫人,在闲云和散雪的示意下,只远远地跟着,不敢打扰。
说完这句话,裴定柔抬起头。
今日天气甚好,日光虽暖却不烈。
似乎就连老天爷也偏宠着这位嘉玉公主一般,不愿稍放灼刺的光,而以柔和温暖来包容舒缓她的不快。
裴定柔凝视着最近的那片云,喃喃道:“但是我真的想去外头看看,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头上那两瓣发垒成的蝴蝶翅膀,蔫吧地耷拉在那里,很是没有精神。
“不说行至东晟的疆域尽头,好歹让我出了这宫墙呀。”
韩赴就这么听她絮絮叨叨念了一路。
“散雪她们总说我身份尊贵,有阿耶和阿兄疼爱,锦衣玉食,无忧无愁的,这辈子都会平安幸福。”
“我从未出过宫,也从未见过外头的世界。”
她央求过阿耶和姨母,也缠着阿兄嚷着叫他带自己出宫看看。
阿耶同姨母叫她乖乖呆在宫里,而阿兄也只是摸摸她的脑袋,说时局未定,不能贸然带自己出去。
身旁侍候的散雪亦是劝了又劝,哄着不让她往外跑。
可是那念头,却在心中牢牢地扎了根,如同雨后的笋儿一般,猛烈地向上生长着,无法遏制。
“你瞧着吧,即便阿兄训我,我今天偏要跟他辩个道理出来。”
裴定柔执拗道:“我就是要出宫!我才没有错!”
“阿耶不信我可以照顾好自己,阿兄也觉得我就该永远呆在他们的身后。”
像豢养在笼中的小鸟,老老实实地接受投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