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确憎恶或者说恐惧西洋人以及和他们有联系的一切事物。刚才看图因为马刺转轮的模具制作繁琐,掌柜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借口推掉这活,谁知一不留神说漏了嘴。
掌柜自知得罪了客人,幸好不是什么权贵富豪,便不咸不淡的对着简忻尬笑,企图蒙混过关。
简忻却不卖掌柜的账,板起了脸肃然道:“掌柜身在京城,见多识广,你可知京城禁军天天在城内巡逻,一年前就购买并且配备了洋人的枪械?如今江南平叛的火炮舰船还是要依赖洋人的技术。朝廷引进西人之技御内外之敌壮天朝国威,兵部尚书宁大人甚至两年前去西人之地切身考察。朝廷多年来一直倡导师夷之技以制夷,而掌柜却认为学了用了洋人东西便丢了天朝大国的面子,招人耻笑,”
简忻的语气依然平和,但眼神忽转凌厉,“我看只是招你耻笑吧。掌柜的见解倒似故意和朝廷唱反调。我恰巧在大理寺衙门里有些朋友,他们若是知道你这番信口雌黄,掌柜想好怎么解释了么?”
简忻陡然外溢的强大气场迫得掌柜凭空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大爷误会了,我哪有此意,打死我也不敢哪……”
掌柜说话失去了先前的底气,甚至不敢对视简忻那冷飕飕的眼神,心中不停打鼓:这人见识谈吐绝非一般的穷酸书儒地方小吏可比。难道看走了眼,他是个有品阶的大官?
掌柜面色阴晴不定,简忻看在眼里,情知还得加料啊,于是冷笑道:“你敢不敢死不死的跟我没关系,呆会自有官府定夺。我只想知道,我的东西金砺阁到底做是不做?”
听出十足的威胁,掌柜脸色更加难看:“大爷,不,大人,咱家真没见过那物件,图中的工艺着实古怪,您又着急出件,师傅哪里打得出来,您就饶了小的吧。“
“哦?你说我图纸画的不好,门下师傅照图不懂如何打造?”
“不不,大人的图画的极好,是小的们无能,做不好。”
“做不好?”简忻的脸色又冷了三分,“借问一句,金砺阁是不是把做不好的物件都称作奇物淫巧呢?”
冷汗顺着掌柜脖子滋滋往外冒,方知自己那点小心思人家早就清清楚楚,尴尬之下心念急动:若承认了不会做,等于打自己的耳光外带赔上自家铺子的信誉;若否认,则再次坐实了蔑视朝廷的罪名。俩答案无论如何说不得,待讨个巧支吾过去,正对上简忻刀子似的目光,掌柜一番言语竟生生卡在喉间吐不出一字。
掌柜的正纠结着,简忻又道:“本以为京城铺子技艺丰博,看来不过如此。罢了,这活儿不敢劳动贵店,不做了。不过,掌柜的你今天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可都记住了。就算我不计较,就怕我衙门里的朋友……”
说到这儿,简忻故意顿住。掌柜已被简忻唬得噤若寒蝉,眼神交汇之际脸色几变,腿一软竟瘫坐到了地上,随之破防,哭丧着脸说:“小的知错了,小的眼瞎嘴贱猪狗不如,怠慢了大人,但求大人宽恕,放过小人吧!”
简忻没理会掌柜,暗自奇怪:自己故意闹出天大的动静,故意把掌柜的个人歧视行为扩大到金砺阁范围,若不是神经大条或者别有所图,当家的早该出面平事了,难道阁主不在此地?
既然等不到阁主现身,简忻不再折磨掌柜,收敛一身的戾气安抚道:“掌柜想多了,我们素无怨仇,你刚才若真是无心之言,我也不想继续追究。但这马刺,乃是贵人所托,你的铺子打不了,能不能见询下阁主,看看京城分号的其他师傅能否打造?”
“哟,怎么忘了这出!”掌柜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管真的假的殷勤应和道:“小的听说内厂有位专做武器的哑师傅技艺高超,没有他打不了的铜铁器物,找他一定成。就是……”掌柜有些为难的说:“阁主出去了,明天才能回来。要不小的先差人把图纸带过去,明早打好立马送过来,大人随时可取。”
“有劳掌柜。”简忻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温润形象,想想又把刚才从小厮那听到的信息现炒现卖一番:“久闻阁主商政两界建树颇丰,区区仰慕已久,明天能否讨教一下宪政之事?”说罢从怀中掏出名帖递给掌柜,“烦请通告阁主,明日申时,容安府简忻前来拜会。”
掌柜溜了眼名帖,迟疑半天才道:“这贴上只有个名,大人可有官号留下个墨宝,小的也好禀告。”
简忻泛着冰茬子的眼神马上让掌柜后悔刚才的冲动,连道:“不用不用了,小的直接禀告便是。”
目送简忻悠然走远,掌柜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腔子里,神智从高压状态恢复理性后,下半晌算是彻底废了,始终在琢磨一件事,那人到底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