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忻挑选座位是有些讲究的:首先视野要好,各出入口不能有盲区死角;其次尽量不引人注目;如果在危险的地方,最好选择一个角落,一堵墙至少帮自己节约四分之一的精力防范敌人。至于看戏,这样的位置当然不会理想,但有人偏偏同简忻一样,选择同一个不很理想的座位。
简忻走上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位不速“知己”。
此人,一脸风尘,风尘下的五官组合尚可,脸色就不敢恭维了。身穿灰色夹袍,腰下系一柄军刀。刀鞘已经灰旧不堪,但刀把和刀鞘的接触面却光亮异常。配合沾满泥土的靴子和桌边摆放的看不出颜色的大檐风帽,整个人仿佛地道的出土文物。
简忻很钦佩这位勇于秀出自己的仁兄,干咳两声想引起他的注意。出土文物正在思考,闻声抬头,皱着眉,满眼的疲惫和勉强。即便这样的眼神,出土文物也不愿在简忻脸上多停留一刻,忽然涣散开去,涣散片刻再度凝聚,却穿过简忻,延伸至身后万里虚空。
简忻忍不住回头看看,后面除了被出土文物望穿秋水的空气之外什么都没有。
简忻算是人堆里混出的鬼精,看到这奇人奇景也不禁纳闷:什么意思,他当我透明人?还是想表现睥睨天下的豪情?这人精神没问题吧!
好在没有根本利益冲突的前提下,简忻做人一贯温润低调,点点头,忍让的坐到相临桌旁。
包间里零星几人,皆轻袍缓带,器宇轩昂,身份没有一楼的尊贵,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贵客们自觉的避开出土文物,散坐四处。看起来邋遢也有相当好处:尊享一方净土,无人敢与争锋。
这时,舞台上紧锣密鼓。过门初起,简忻知道是出“盗仙草”,正是郑仙凫的拿手曲目。
“轻装佩剑上仙山……”
清越婉转的高腔中,郑仙凫素衣婀娜,手擎双剑,边舞边唱,未到亮相时便引来一片震天的喝彩声。
“不由素贞泪不干……”
“悔当初不听青儿语,端阳佳节把杯贪。”
郑仙凫悲悲切切的一路唱下去,每句完结的叫好声一阵大似一阵。简忻微闭双眼,嘈杂人声中听出些别人听不出来的东西:郑仙凫的高低音衔接比半年前更为流畅,唱腔兼收并蓄几家所长。虽然未尽得精髓,也初具神韵。大概来到京城得了高人指点,而且这指点的高人不止一位。略经时日,这丫头不大红大紫才怪。
想到这儿,简忻转了一个念头,找来众多大腕给一个外地的小角儿说戏,捧红郑仙凫的靠山可是来头不小。
简忻琢磨完郑仙凫,懒懒往椅背一靠,余光瞟上出土文物。那家伙坐姿笔直,眉头微蹙,既没看戏,也没看人,目光只朝那不着边际的地方逡巡。
简忻再次印证了出土文物并非常人的推论,刚想收回目光,那人却在一瞬间及其敏感的捕捉到了简忻的注视。
“呵呵,我的茶碗。”简忻指指出土文物的桌子,随便抓个理由掩饰刚才的偷窥。
“哦……””出土文物点点头,眼神又延伸到别处,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似乎没想到为什么别人的茶碗会出现在自己的桌上。
简忻等着下文,甚至幻想着出土文物会把茶具还给自己,醒悟到谁是那座位的初始主人,最后人模狗样的说几句客套话。
等了半天,简忻忽然悲哀的发现,出土文物已经不打算继续关注这个话题了。
简忻很受伤。
无论这人多好的脾气,碰到这种事,也会不爽,何况简大人的人品向来忽好忽差极不稳定。
茶碗不要了,一拍桌子,简忻低声喝道:“茶童,再上杯茶!”
包间外面伺候的茶童慌忙端着热水茶杯进来。
正在这时候,舞台上一阵混乱。原来正演到白娘子和四名鹤童鹿童对打,不知道什么原因,本该被白娘子用脚踢到鹤童手里的一根银枪直接飞向半空。
众人的惊呼还在嗓子眼里,简忻顺手操起铁皮茶壶的盖子扔了出去。枪身碰到急速旋转的盖子,掉了个头飞回舞台。白娘子凌空翻了个跟头,高飘稳准,把枪利索接住。众人的惊呼这才出口,只是出口时的惊呼已变成对郑仙凫高超身手的惊叹了。
戏接着演下去,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立了功的盖子转一圈回到简忻手里。简忻看也不看扣在茶壶上,淡然道:“倒茶。”
茶童还在发愣,简忻又道:“倒茶!”
茶童如梦方醒,赶紧把茶水沏好,一边退出包间一边想:这茶壶里面装得满满一壶开水,那爷什么手,不怕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