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佥这话好像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闲聊。于是顾启尧低着头恢复着三明治原本体面的形状。
“肯定像,因为我那种签法就是跟他学的,宝盖头是屋檐,写得大有庇护之意,户字头也有门户居所的意思,所以我也会那么写启字。”
“哦,原来是因为迷信。”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做生意本来就有说头的。”
……
顾佥应该没有起疑,而且在顾佥回来之前,顾启尧就已经带着许宏的信进了书房,虽然最后他气极了把它团吧团吧扔地上也没收拾,但应该还在书房里才对。
而顾佥到家后就一直在跟自己说话,他九点半吃晚饭,十点钟洗澡,十一点抱怨作业多,十一点半睡觉,全程都在顾启尧的眼皮子底下晃悠,除非他会穿墙,否则就不可能是他进了书房拿走了地上那团信。
监控里更是什么都没看到,直到凌晨三点顾启尧进入书房前,监控画面里连个活物都没有,而且那封信被弹落在地上的位置又恰好在监控摄像头的正下方,所以顾启尧的疑窦得不到合理解释。
他撑着头,无意识叹了好几口气。
宋秘书发现顾启尧在走神,不意外地闭上了嘴,熟练地停下了和顾总平板数据同步的行程单确认工作。
其实在昨天收到许宏的信之后,不仅是顾总,他们这几个跟在顾总身边有段日子的老人也像是被人从习惯性的安定日子里给粗暴叫醒了似的。
宋粼在研究生毕业后就入职了启和,进了总助部门,满打满算也跟着顾启尧也有小五年了。
他钦佩顾启尧的能力,也熟知顾启尧的性子,所以宋粼不多话不找事,人品过关,顾总的过往他熟知,启和的利益关系他也清楚,这是优秀秘书的职责。
宋秘书唯一不赞同的就是顾启尧对顾佥的态度,那孩子是个隐患,当年许宏那事的恶劣影响甚至持续到宋粼入职,如今启和好不容易顺遂启航,甚至越来越好,所以现在更应该警惕才对。
许钎的母亲去世,父亲入狱,他这种情况的确符合法律规定的特殊收养条件,但顾启尧没有办理收养手续,当然,这也是启和全体股东的意思。
这的确能从法律角度杜绝许宏出狱后利用这层收养关系染指启和的隐患,但从感情的角度,也同样给了许宏挑拨的机会。
许宏包藏祸心,刚入狱的时候还拿顾总年少的爱慕当口诛的利剑,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嚷嚷着让顾启尧对许钎的人生负责,再后来许钎的母亲就去世了,自杀跳江,疑点重重,不过许宏人已在狱中,旁人又并无动机,监控清晰线索明确,只能自杀结案,不了了之。
顾总当年是可怜顾佥少爷无辜丧母,可他们这群跟了顾总多年的人都看得出来,十年了,他们只有彼此,荒诞戏剧的开局,家庭喜剧的日常。
而顾启尧再不喜表达,任谁也都能看得出他在乎顾佥甚至有点过了头,把顾佥养成现在这种性子。正因如此,顾佥如果一朝向着许宏,捅向顾启尧的刀子也最痛最深最精准。
不过关于这种最不理想的糟糕后果,宋粼在劝说顾启尧无果之后就不再废话了。
毕竟顾总已经做了决定的事,谁都不能动摇或者改变。
“抱歉,我走神了,继续。”
顾启尧发话,宋粼也收回思绪:
“好的顾总,刚刚说到明天的日程安排,明天上午B市分公司采购部的钱瑶,钱副总会来启和总部,明天下午有市场部季度会议,陈副总问您是否出席,如果您出席的话,您明天下午的日程我这边就……”
市场部,心腹大患。
顾启尧抬起手打断了宋粼,然后轻推了下桌子,连人带椅子滑到办公桌的另一边,“市场部啊……你等一下,明天是周五吧,那明天下午不行,”顾启尧翻着桌边台历,无奈地撇了撇嘴,“明天我得去十九中一趟。”
“顾佥少爷这次又考砸了?”
“谢天谢地,这次倒不是因为数学成绩,是什么亲子活动,家校联合,给高三生做心理疏导的,我看顾佥那小子根本就不需要疏导,但他还是给我报了名。”
宋粼笑出了声。
顾启尧面露无奈,嘴角却勾着,想起昨晚顾佥洗完澡出来后头发都没擦,就拉扯着自己的衣摆跟在后面恳求装可怜的死出,摇着头叹气:“这小子又会磨人又能装,昨晚跟我表完忠心后就开始索要好处,蹬鼻子上脸。”
宋秘书对“表忠心”那一趴的前因后果心领神会,“好处就是参加亲子活动?”
“真烦人,对吧。”
顾启尧拿起平板,在和宋粼数据同步的行程单上,把周五下午的全部时间段都大方划去了。
这样一来,顾启尧这一周的全部行程都已经安排完毕,宋秘书再次确认了一遍后准备出去和总助同步,他抬眼准备向顾启尧点头示意。
后者却没有注意到宋粼的视线,只盯着桌上的文竹发起呆来,刚刚清浅好看的笑意已经消失,反倒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犹豫表情。
“顾总?”
顾启尧浅浅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泄出,好像杂念和烦心事真能就此随呼气而消失,难言之隐也能脱口而出:“宋粼,如果我和顾佥的关系简单纯粹,那我在他身上用任何手段,是不是都能更理直气壮一些。”
话题有点太跳了,但宋秘书偏偏听懂了顾启尧的意思。
顾启尧还试图不讲得那么明显,用好听的声音难得卡顿磕绊地找补道:“我是说,如果我是他父亲,或者单纯是他养父,哪怕只是恋人…恋人这个是打比方,那我在他身上耍心眼用手段,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心虚。”
是的,心虚。
他动用恋人的行径去满足作为养父的占有欲,又用养父的身份享受恋人一对一的忠诚权利。
宋秘书很想说,顾总,其实咱家员工已经嗑得起飞了,您真以为女员工们是惦记顾佥长得帅吗,不过是哄着您护他,她们好嗑糖罢了,天天在茶水间说伪骨什么最香了还没有法律关系真是太好了,而且顾佥少爷是一点都不藏的,徐总上次搂了您一把,他那护食的磨牙声响彻十里八乡。
但这话不好当顾启尧的面说,毕竟这些终究只是玩笑话,放到现实里,这种事确实是需要顾总自我和解的心理障碍。
所以宋秘书包容甚至和蔼地点了点头。
“我懂您的意思,换个角度想,关系复杂,反而关系牢固,父亲、养父,还是恋人……”说到恋人的时候,宋粼被顾总恼怒地瞪了一眼,“这个恋人,我也只是打比方,身份越复杂,不就越离不开对方吗?您一向想要什么就去得到什么,其实亲密关系也是一样的。”
“也不能说你讲得不对,但因爱生惧,对别人的心意不笃定、不信任,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去绑定关系,这可不是我想要我得到,这两种情况的逻辑顺序不一致,我这是不安,是痼疾。”
“那就多在利益的那一头加砝码,确保合同顺利签署,项目顺利中标,这也是您的一贯作风。”
云开月明,一切都能用生意之法解答。
顾启尧终于收回看向那盆文竹的视线,浅笑着看向宋粼,点了点头:“好,谢谢。”
…
关上了顾启尧办公室的门,宋粼赶紧扇了扇风,给自己的脸蛋降温。
我勒个…顾总到底在不安什么?
他就眨着他那小鹿眼冲顾佥笑一笑,十个人渣亲爹也比不上这么一个极品童养父啊!
“小陈!你们几个都不热吗?为什么不开空调?我们启和离破产还有八百年呢!”
“啊?宋哥你上次不是嫌冷吗……”
而屋内的顾启尧似是想通,他打开了微信,主动给顾佥发了消息:
-今晚你也要上晚自习吗?别吃食堂了,我下班接你出去吃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