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军一举取得两县,举军欢腾,庆功三日。
结果既是好的,便再无人提及此前两位谋士轰轰烈烈立下军令状之事。
不过知情人心中还是晓得的,若不是将军亲自带兵前往宴川,宴川恐怕根本攻不下,便暗暗对姜宣的能力产生怀疑,觉得所谓宁城才子也不过如此。
只会纸上谈兵,与裴郎争风吃醋罢了。
连着三日,姜宣都未出现在众人眼前。
裴舒一直派许归暗中盯着他,生怕这人小心眼儿,想不开寻死,倒显得桑大将军不容人似的。
黄昏时候,许归悄无声息出现在裴舒面前。
有了之前桑将军走窗子的前事,裴舒便以他胆子小受不了惊吓为由,三令五申许归再不能走窗子以示区分,所以现在许归都是走门的。
许归站在暗影里,言简意赅,“姜宣三日未进水米,赖在了城墙头。”
裴舒点头表示知晓,待许归离去,穿好披风准备向外走去。
一转头看见衣架另一边的披风,才想起忘记了什么事。
这披风明显不是裴舒尺寸,而比他的整整大了一圈,披风内有天蚕丝,可抵挡些刀枪,是他亲自托顾老外出定制的。
裴舒:“放放,把这披风给桑将军送过去。”
裴放:“遵命公子,我就说这是公子亲自为将军定做的。”
裴舒正色道,“什么都不必说。”
公子这般说了,裴放只得应了下来,看见裴舒装束,问道,“公子是要出门?我陪你去。”
裴舒略忖道,“叫两个暗卫暗中跟着即可,你自去送披风。”
裴放只好嘱了句“公子注意安全”,不情不愿离去了。
城墙头上,赤霞义旗随风猎猎飘着,这里没什么人,只有瞭望岗上站着的两名哨兵,姜宣在此,便没有那么多目光和声音,便有了足够空间,让他躲着。
有脚步声传来,姜宣心里一喜,他果然没有看错,桑将军是个惜才的,将军来找他了!
转过身,不禁有些失望,“怎么是你?”
裴舒礼貌微笑,“为何不能是我?”
说着,目光上下扫过这看起来极度落魄的人——发如枯草,胡子拉碴,眼眶青黑,鼻尖发红,嘴唇苍白而起皮,正双臂抱着自己打哆嗦。
姜宣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来看在下笑话是裴公子的自由,在下离开便是。”
裴舒将手炉递给姜宣,在他身旁站下,看向城墙外余晖,缓缓道,“这里风景果真很好看。”
姜宣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过鼻子因寒冷而阻塞,没哼出来,手却下意识紧贴手炉,感受这热源带来的温暖。
姜宣道:“要说什么直说吧。”
裴舒:“作为一军谋士,战后不反思,不总结,躲在这里自怨自艾,真是好不丢人。”
姜宣这回“哼”了出来,“裴公子真是好谋算,处处先走一步,让在下自愧不如,没什么好反思的,是在下技不如人罢了。”
裴舒转过身反问,“莫闻兄何必说这些气话?都是为将军做事,与你作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姜宣不语,许是不知如何回答,也许是不想回答。
裴舒忽然低头笑了一声,“不过能看到莫闻兄这番惨状,来这里一趟倒是值得了,茶余饭后也多了许多笑料谈资。”
“好你个裴舒,还说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姜宣眉头竖起,伸出食指对着眼前公子,心里紧绷的弦不知为何松动了一下,原是因为他看到裴舒眼中并无恶意。
只见裴舒靠在墙头,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是来让莫闻兄当个明白人的。”
姜宣睁大眼看着裴舒,听他继续道,“莫闻兄命大军渡河,却在接近宴川时失利,责任确实全在你身上,是你太轻敌。”
姜宣听闻瑟缩了一下,心里的伤口又“噗”地冒血了。
只能强作辩解道,“水上防范本来坚如铁桶,谁能料到水下竟有那等要命机关,庾州战事根本无有此先例!”
裴舒莞尔,“现在不就有了?”
姜宣讷讷,说不出话来。
裴舒又问,“你可知洛城太守之前是什么人?”
姜宣略带不屑,“不过是个会打仗的武官临时调来罢了。”
裴舒笑道,“所以说你轻敌呢,韩道行原是蓟州太守,因镇压蓟州叛乱失利才被调任来此。蓟州水系复杂,守城多靠水,攻城必渡河,你说他懂些诡变机关岂不是太正常了?”
这回姜宣汗流浃背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显然裴舒做到了,而自己还沉浸在失败的痛苦中,完全没意识到这些。
裴舒继续道,“更何况此人是有些天命在身的,在攀县时,那般大的雪崩都没能让他殒命,都让他给逃了。遇到这样的人,你我多小心都不为过。”
说到此处,连裴舒都觉得,这韩道行说不准就是他改变书中走向后,书中世界自主生成的平衡力量,用来专门阻挠他占领庾州的。
好在姜宣终于承认,“是我轻敌了……”
裴舒伸出食指,却并没有指向对方,而是摆在面前摇了摇,说道,“轻敌也只是一半吧,若非姜兄提前让军里这些旱鸭子们学会凫水,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这么大的失利,怎会只折损不到一千人?是你救了兄弟们性命。”
这便让姜宣更加羞惭,若非如此,他甚至已没有脸面活到现在。
他在原地僵直片刻,忽然抬手把头发散了下来,把手炉交还给裴舒,不知从哪个墙缝中抽出来一把剑,双手捧着递给裴舒。
“裴兄,做错事理应受罚,何况在下已立下军令状,合该受死,今日你就斩了我吧!”
裴舒面色为难,暗卫远远看着姜宣步步紧逼,只以为公子危险,裴舒轻轻抬手止住暗处动作。
忽然冷声道,“莫要在此处为难我,是死是活,将军自有评断。”
于是姜宣起身,就这么披头散发着提着剑去寻桑将军去了。
因他情态疯狂,巡逻的士兵看见一度以为是姜先生疯了,要叫人来制止,裴舒一路跟过去,一路帮他遮掩,这才没乱起来。
待裴舒推开前堂的门进去的时候,姜宣正抱着桑决的腿痛哭不已,而剑与剑鞘散乱在地,凌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