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卫风·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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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她!”李玄宁和王棱清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场众人纷纷把目光聚向此处,屏息凝视,一口气都不敢喘。
李玄宁同崔妙颖的眼神对上,一人眼中是焦急、担心,一人眼中却是平静,崔妙颖朝李玄宁摆了摆头,示意她不要向前来。
她读懂了崔娘子那个眼神—‘信我’,她背过身去,朝王棱清打了个手势。
王棱清点头:“弓箭手,放弓!左右二卫兵,各退五步!”
船上响起整齐的步伐,那女子并未因府兵的退去而放松警惕,锋利的寒刃依旧在崔娘子脖子上,白嫩的皮肤因此渗出一丝血渍。
李玄宁亦冷静下来,直接席地而坐望向女子:“这下,我们可以谈谈条件了吧?”
她的左侧,是被绑起来的船工,几个大男人光着膀子,鼓起的肌肉上遍布青筋,毫不掩饰他们眼中的愤恨。
李玄宁瞧了他们一眼,突然问了一句:“为何痛恨官府?”
有人听了破口大骂:“为何不恨!”他涨红了脸,看到李玄宁眼里的森寒后又慢慢低下身子,“北方的地,到了每亩三斗的价了,每年,我们要交四十五贯钱啊…”
唾骂声逐渐转为叹气,李玄宁随口应和了一声:“嗯,确实有问题。”
且不说在征收赋税的时候,地方官是否会以权谋私,故意提高税率赚中间的价,就单论今岁圣人办的几场大宴,就浪费了不少百姓的辛苦钱。
各地田税不一,北方均价是每亩地三斗,那南方就是六斗,税户相率,则会出现隐田逃税的情况,而东川税法,正是韩风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提出的办法。
以东川为起点,丈量土地地势与地质,将其分为五等,并按照等级来分派定税,定税完后,对良田税重,对瘠田税轻,并对没有生产的道路、沟河、荒地等不进行征税,以此保证税收的均衡。
只可惜,韩相公的变法未成,反而把自己连同韩家一起搭进去了。
依如今税法,零零总总算下来,其实留给百姓的钱,根本没有多少,甚至维持基本生计都难。但又能怎么办呢?她又不是圣人…
他们没人在说话,索性就耗起来了,满船的府兵,他们也翻不了天,李玄宁又闭上了双眼,等对方先发话。
过了很久,她觉着好像有一滴水珠落在了额头上,又一滴水珠落在了手上。
这是,要下雨了?
无法看到清朗的夜空,但肉眼可见一团团乌云从西边铺天盖地袭来,它们仿佛撞碎在了庐山上,天空打起了亮如昼般的闪电,闪露了颤抖的湖面,两岸垂柳随大风摇动。
不一会儿,风中夹着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地面上,雨水飞溅,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遭了!他们在拖延时间!”王棱清话音才刚落,倾盆而来的骤雨便熄灭了府兵举着的火把,雨点连成了一张网,交织在眼前。
李玄宁慌乱地站起,她是挤破脑袋都没想到,这些船工还会看天时。
没了火光,周围漆黑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她觉得自己跟瞎子一样,只能凭着脚步声摸索。
“哥,不用这官府的人可怜我们,我们给崔寺卿报仇了,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使命…什么使命?报仇?崔寺卿?鸿胪寺卿,崔玉!
李玄宁心头突然涌上不祥的预感,赶忙大喊道:“王棱清!先点灯火!”
十步之外火星闪烁,几声清响后,瞬间出现了一丝微光,王棱清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提着竹灯笼走向那群船工。
死了?
王棱清将食指伸向其中一个船工的鼻前,鼻息全无,他双指并用,让面前的船工张了嘴,只见黑色的东西遍布口腔,一股奇异的味道传出来,看来他们之前就在嘴里头藏了药物,是不打算活着了。
微弱的灯火让李玄宁勉强看见了周围的一些事物,方才崔娘子站着的那个地方,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头顶有惊雷闪过,被骤然惊到的心跳犹如擂鼓,咚咚响着。
雷电照彻突兀的山崖,勾勒出纯然而又粗犷的曲线,断崖峭壁,空空幽幽。
她看到崔妙颖了!
崔娘子好似空中被剪断线的风筝,在冷凄的大风中飘摇不定,顺着那山崖的线条,坠落消失在水里,悄无声息。
李玄宁来不及多想,双脚借助夹板的力,纵身一跃上了旁边的栏杆,快速朝着崔妙颖落水的位置跑去,在接近船头的位置,忽然发力,腾空跃起,毫不犹豫就向水里头跳。
王棱清见状立马飞奔上前,欲拉住她的衣袖:“哎!祖宗…”
没拉住…那衣袖跟他只差分毫,王棱清瞬间倒地,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呼吸着空气,任由雨水拍打他的全身。
一个相府的娘子,一个国朝的公主,但凡死一个,他的一生就完了,王家,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