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沅起了来,赤足而行,看见下头又跪倒了一片……
“回公主,并没有什么。只是这丫头轻嘴薄舌招人厌呢。”
芳沅将披风裹一裹,说道:“我也听见了,我病了,你心中好过,是么?”
紫轩忙磕头道:“不敢不敢!”
芳沅心中如痛,什么也未再说,只是转身而去,将脸抹了一抹。剑翘将一碗药汤捧了来,送与她饮下了。芳沅问她:“我做这个公主,爹爹不喜,姐妹排挤,奴婢恼恨,日夜受此磨折,究竟是福是祸?”剑翘抚过她肩头,宽慰而说:“公主,无论如何,你都是剑翘的公主。”芳沅又问:“我日日夜夜地想一个人,想他,想他,想得头也痛,心也痛。”剑翘道:“公主——”芳沅忙说:“叫我四儿吧,他也是这么叫我的。”剑翘思虑再三,方叫了一声“四儿妹妹”,又说:“公主可有嫁娶之意?何不去求一求元妃娘娘,叫她为你指一门婚?他既已再娶,全无旧情,公主又何必成日里惦念!这伤的还不是自己的心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呀。世上儿郎,多半无情。连我们皇上这等痴情之人,失了昭德皇后之后不也一样怜宠元妃、惠妃么?说一句不恭敬的,皇上自比故剑情深,这情又能有多深?多半只是扮给天下人看的——”
“他即便不要我。”芳沅极固执道,“我也喜欢他。我认定了他,就是喜欢他,喜欢他。”
那孤月荡在莲池,玲玲珑珑一个玉盘。
芳沅往水中投了一块石子,月亮便碎了——
完颜雍夜召允中来见,将一壶酒送他,说道:“你是我亲儿子,我怎忍心将你治罪?你若当真清白无辜,便拿这酒送去吧。”
允中接过这酒,朝他一拜。
大摩登伽现被软禁在王府中,半步难出。她衣衫素净天然,未有梳妆,面无粉黛,但依然是一个美人;盘坐蒲团之上,心念佛偈之时,忽而门一开,允中来了。他形容皆颓唐,命守卫布了一小桌酒菜。她便是微笑:“王爷可是来杀我的?”允中只道:“哪里,是怕你饿了。”便倒了酒,布了菜。这酒香香似透骨。大摩登伽未动竹箸,也只道:“难为你了,还惦记着我这罪人。这玉玺,果是你命人刻的么?”允中目露愁色:“底下人献上来的。仙姑,你何必为我牺牲——实在不值。”大摩登伽将酒杯接过,这酒杯也做得小巧,青青的瓷,仿佛官窑:“‘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留河灯一盏,是为明年与你约定再放。王爷,王爷,我为摩登伽女,你可做我的阿难陀?”
“不要喝它!”
那毒酒味苦,苦如情人心。
“是皇上的意思吧?”大摩登伽已一饮而尽,倒在他怀中。
他流下一行泪来,抱而大恸:“不要喝它呀——”
“王爷,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她再无声了。
数日之后,清早,谋良虎求见了完颜雍,说想请皇上赐一桩婚。他说求娶泽国公主完颜长乐。完颜雍听此话,略略讶然,因这谋良虎论资排辈实是长乐的小叔叔。而女真之俗,异于汉人。异辈之间,亦可收继。谋良虎又道:“恐皇上不知,李元妃说,这长乐公主的上一任丈夫便是乞颜部可汗葛术虎。这葛术虎是一无情丈夫,弃她不顾,今我怜她爱她,收入后院,岂非良缘。我今年二十有余,亦未娶亲,一非血亲,二有缘分,何必拘泥这‘叔叔’之称呢?我姓纥石烈,她姓完颜,非在同姓呀。”完颜雍便说:“她是个汉人。”谋良虎说:“她爷爷、爹爹皆女真人,又做了大金的公主,皇上亲封的‘泽国’之号,如何算不得女真人?”
“也罢。”完颜雍说,“只是,此事朕还须与李元妃商议。她怜爱长乐,不是一天了。”
之后,完颜雍便趁赏花之际将谋良虎提亲一事告诉了李元妃。李元妃道:“谋良虎也是一人才。他哥哥纥石烈志宁更是赤胆忠心、于国有功。这一家子大功臣,如何不匹配呢?只是,纥石烈志宁之子已配了十四公主——”完颜雍也道:“长乐嫁过去,那便足足比她大一辈了。”李元妃又说:“太宗时,不也一样有嫁叔叔、侄儿的么?依我看,这并非有什么疑难。我是觉着长乐这孩子,过分痴情,眼里心里惟一人,要想她点头同意,才难呢。她如不肯,便作罢吧。我听她说,南人重贞重节,并不轻易再嫁、改嫁呢。”两人商量了一会,便决定将此事按下,待秋日时再提。这时,栏内芙蓉花好,娇艳艳,枝头雀儿啁啾,完颜雍像想起来什么,又柔声而问李元妃:“险险就要忘事,不知云罗表妹病愈不曾?要不要再遣几个太医来?朕看太医院的宋御医就很好。”
“乌禄表哥,妹妹这病早好了。不过,近来春寒料峭,宫中又未烘地龙,偶然打几个喷嚏罢了。”
完颜雍笑说:“朕一心爱怜表妹,表妹真人比花娇。”
李元妃便也笑而回他:“表哥也得仔细身子才是。我新做了一件石绿春袍,用剪花罗,已经叫绿蘅熨烫去了。待烫好,表哥一定要试一试。春好,花好,春衫薄,人风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