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一直都认为,乌衣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他只是表现得很冷漠,但你要是放低点姿态,放软点态度,甚至表现得可怜兮兮的,他总会答应。
但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听见他会主动邀请。
按照乌衣的说法,鬼市并非是超脱凡俗的另一个世界,它仍存于此间,无论是四象阴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也不过是打开了一个快捷的通道。
鬼市,幽冥,冥土,这些都是世人称呼的名字,乌衣更习惯于将那个地方称之为幽谷,那是它的本名,如同字面意义那般,那就是一处深谷幽壑,不知多少年前,曾有万千生灵殒命于此,数万的亡魂不愿离去,积聚在那里,才逐渐形成了某个死气弥漫的禁区,生人勿近,却让各路鬼修如鱼得水。
豆娘现在也能算得上是半个鬼修,她虽然身缠业果,却没有半分怨念,按照鬼修的修炼标准也属于初出茅庐,还是需要躲着修炼的水平。
如今覃城的阵法解除,这里也就成了一处普通的废墟,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以豆娘现在的水平,大概也没法走出去太远,一个没有怨念却业果缠身的亡魂,除掉她可能是最简单的“替天行道”,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积累功德。
身为幽冥主,乌衣无需借用外力便能打开通往幽谷的通道,看得当归恍然大悟,他总觉得乌衣有时候神出鬼没的,原来是真的这么方便。
幽谷很大,世人接触到的鬼市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就算是曾经来到过鬼市的当归也会觉得惊奇,想不到深壑之中还藏着一方小天地。
他踏足在这片略显阴森的土地之上,抬头望去,比在清水镇的时候还要幽深,天空已经变成了一条狭长的缝隙,难以触及,天光也不曾泻下,幽谷之中充做照明的是一些发着微光的小草。
当归越看越觉得那些发光的小草眼熟,蹲下身仔细一瞧,这长得到处都是的东西好像就是在外面有价无市的月鬼草,开了花就是月鬼兰,听说有什么延年益寿的功效,对此当归觉得存疑。
幽绿色的微光汇聚成足以照亮四周的光辉,让整个幽谷不至于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顺着微光延伸出去,也能看见幽谷之中并不算冷清,甚至亭台楼阁都不算少,再远一点牌坊伫立,应当就是鬼市的入口,只是这些离他们所在的地方都有些遥远,似乎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乌衣虽然身为幽冥主,却鲜少过问这些汇聚于此的亡魂或者鬼修,他们也识趣地不会来打搅这位捉摸不透的幽冥主。
当归回过头,以为会看到什么宏伟的宫殿,如此才配得上幽冥主的称号,但是很可惜,他面前的不仅不是什么华美的宫殿,连宅邸都很难称得上,只是随意捡了几块破旧的木头搭建的凉亭,四面漏风,根本不能算是什么住所。
但在凉亭之后,有一棵堪称雄伟的大树,像是已经生长了上千年,枝繁叶茂,树干弯曲,像是特意留出的位置,树叶也微微发着蓝光,煞是好看。
他几乎能想象的出来,乌衣靠在这颗大树之上闭眼休憩的模样,又或者,对方摇身一变,一只漆黑色的大乌鸦卧在枝干上。
但为什么非得是乌鸦?也可以是大鹅,老鹰,锦鸡......大树上并不存在的鸟类形象换了又换,当归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丰富的想象之中。
在豆娘的记忆里,她从未离开过覃城,幽谷里的景象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崭新的天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睁大了双眼,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但要说什么最吸引她,还是不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们,她能察觉得到,那些人和她一样,要么困于业果,要么深陷怨念,成为久久不愿离去的亡魂,依然徘徊在人世间。
幽谷为这些特殊的存在提供了庇护所,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也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解怨念,或许就在第二天放下心结,自此消散于世间,重归安宁。
而更远处那相比之下更加热闹的街市,则似乎是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的人们,哪怕是没有了未来,也依然渴求着继续存在,无论以何种方式。
一只和之前一般无二的乌鸦自乌衣的影子之中飞出,停在了豆娘身旁的坚石之上,让沉浸在崭新天地之中的人侧目。
“在你有基本的自保能力之前,这只冥灵会庇佑你。”就和之前一样,乌衣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只黑色的小鸟看上去和普通的乌鸦没什么不同,但既然是乌衣赐予的,那就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豆娘小心翼翼地让冥灵停在了自己的手上,对于乌衣感激不已。
这是当归第二次看见这被称之为冥灵的小东西了,它们长得就像乌鸦,还能隐藏在他人的影子里,这让他想起了覃城之中乌衣所展现出来的力量,顺便也让他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栖息在树上的是一只乌鸦。
冥灵漆黑的羽毛让他也回想起了曾环绕着自己的硕大羽翼,柔软而温暖,给予了他莫大的安全感,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也想要一只。”
两个人和一只鸟都看向了他,但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那只鸟善心大发,从豆娘的手中飞了过来,停在了当归伸出的手臂之上。
冰冷。这是当归的第一感受,冥灵脱身自乌衣的影子,似乎也是绝对的阴影,它没有温度,也没有光泽,和当归曾经感受的柔软羽翼大相径庭,他立马就改了主意:“我要的不是这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归总觉得冥灵飞走时似乎啐了他一口。
冥灵飞回了豆娘身边,这次停在了她的头顶,它好像生气了,所以选择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