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翻右看,她想起什么,问:“殿下说不带饰物,可这只荷包,不是一直随身戴着么?”
闻言他低头捻了捻挂在腰侧的那只比翼鸟荷包,道:“春节时,子庄不知从哪搜罗来一堆奇特的荷包作为贺礼,分给军中要好的将士。我便留下了,随身放点零用物。”
“你也觉得它怪异?”她望着陆战。
“能绣出《山海经》的女郎,必定不俗,怎会怪异?我看它独一无二,甚是特别。”他仔细摸着,像心爱之物。
含山脸上的粉红不知何时又褪去,现在也不觉得拘谨了,反而心中有股莫名的暖意,叫她心扑扑地跳动。
“谢谢。”她朱唇微杨,露出皓齿,朝他告别。
自那日后,晏含山的确过了很久都见不到陆战。
她本以为,王府一别后,往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最多也不过只能停留于开城迎归那样,她遥遥望着那个被祁敬如神,浑身淹在光辉中的郎君,可望而不可即。若非他有意在街市之中邀她共乘,想必之后连人气也是闻不到的。
在兰台的时光,她曾细细研读过有关齐国的众多君臣细节,却找不见关于他的只言片语,纵有,也只是敷衍的寥寥几笔。
晏含山支颐,倚在轩窗边望着外头的流水小园出神,手指节规律地敲着竹简。适逢王中丞下朝,从外老远就望见他忧愁的小徒儿,于是停住了脚步,正思虑着要不要先劝回相约而来的六皇子。
谁知六皇子脚程比他还快,虽被齐王留下庭教,竟也跟他前后到达了兰台。
王中丞朝陈天恩行谒礼,陈天恩的目光却只越过他放在了晏含山的身上,王中丞自知无趣亦无需多言,便识相地后退:“臣在台院还有要事处理,就不打扰殿下了。”
晏含山听闻动静,也回过头来。
“六殿下。”她起身施礼。
“说了多次,你每每都那般与我生疏,我们还是朋友么?”陈天恩毫不避讳地在她身边坐下,自己添茶:“近来都忙什么?”
晏含山羞怯地低了低头,回应:“都是一些简要的文书时务,中丞托我浏览后写些谏帖,不算太忙。”
“壑园住的可还习惯?”他又问。
含山像是想起来什么,起身垫脚从书阁最上那一方木屉中取出沉甸甸的一个小荷包,递给了陈天恩。陈天恩微微解开一个口子,里头露出锃亮的银色。
“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壑园住的很好,但总不能白吃白住。”含山将荷包按在他手掌中:“我平日见不到你,只能托王中丞代为转告。虽然这钱可能远远不够,但总是我的心意。”
陈天恩脸色阴沉下来,顿挫了半刻,遂恢复一个平和的微笑:“既如此,我就替你存起来。”
他与她相处不过半年,却已深深了解她为人处世的品格。晏含山绝世独立,性子与普通女子好于依赖完全不同。他喜欢她,便乐于一边默默为她付出,也接受和呵护她的自尊。
至少,不要让她觉得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又闲谈了一会,陈天恩说起自己勤勉刻苦已有很久不曾出宫游玩,便请求含山陪他一同出去看看。含山疑惑,往日每到陈天恩生出纨绔的心思,元贵妃都战战兢兢,怎么时至今日,这宫门反倒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了?
“我近来可谓勤勤恳恳、悬梁刺股,母妃开始不担心我的皇位,唔~”
晏含山听见“皇位”二字,大惊失色地抬手将陈天恩半张嘴脸都捂个严实,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腰,瞪了他一眼。
陈天恩却诡计得逞一般,十指趁机覆上她的如柔荑般软软的小手,轻轻掰开,朝她笑道:“她开始不再担心我的前途,反倒担心我闷在宫中杜门不出,将来会不好说亲。”
“你这尊贵身份,还怕娶不到新妇么?”她抽回自己的手,藏进宽袖中。
陈天恩脚步慢下,这才敢偷偷望着她的背影露出惆怅的神色。
他确实开了个玩笑。身为六皇子,只是抚宁京中的世家女郎便转着圈想挤进他的宫门,奈何他怕的不是娶不到新妇,而是得不到两心相悦的她。
二人一前一后,先去朵颐食府用了一顿。食府日日客满贯盈,只因来了一位口若悬河的说书人,专事八卦野史评论,路子野,胆子大,博古内外。
今日正好说到,魏齐大战几百回合,终于在白河封死之后暂熄战火,虽偶有摩擦,也不至于闹出太大的动静。表面上是双双退兵休养生息,实际上,是因为魏国爆发了内乱,没有储君,没有后路,百姓怨声载道,朝野提心吊胆,早就分不出精力来对付齐国了。
那人蒲扇摇摇,说起故事来慷慨激越:“话说这魏国前太子死了快一年,魏王首先翻云覆雨地血洗了天策军,却迟迟没定下一任的储君,实则是因为魏室式微,无人可继啊!”
众人听了一阵唏嘘,二层暖厢有一举子率先嘲弄道:“那魏人岂不是不战而败,早晚灭亡!”
“慎言,慎言。”说书人扬起蒲扇仰首朝他处点了点,继续道:“就在上月,魏国迎回了嫡公主。魏王将这位公主藏在无人知晓的金屋十几年,若不是大势所迫,定然是不愿将她卷入是非的。可事已至此,只能按照现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破天荒地立一位皇太女!”
这时有人便问:“史上本无王女为储的先例,魏王怎就确信,一个女郎能将国祚治理得好呢?”
“非也……”说书人意味深长笑了:“嫡公主被立为新的储君,第一件事便是风风光光地大婚。据说这位驸马虽出身卑微,却长得十分俊朗。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位皇女有救命之恩,皇女倾心于他,一发不可收拾……”
晏含山不动声色听着,手中捻的瓷杯却被反复得搓出油光来。
陈天恩怕她又想起那些伤心事,便牵过她的手,柔声问:“肚子填饱了么?我们走吧。”
她低应:“好。”
随后下楼,含山却还是忍不住驻足回首去看层叠翘首以盼的人群,他们正听得津津有味。可她却不由得生出重重忧心:
“前朝胡太后敕封元娘子,实属为了掌权而霍乱朝纲,将皇女谎称为皇子,要她作自己的提线木偶。元娘子在襁褓中登基,过不了几天就被废黜了。魏王此举,明着改立公主,实则是为了迫她成婚,诞育真正的王储。”
她皱起眉头叹气,“也不知道哪个倒霉的驸马,要豁命去做这凶险的‘好事’。”
说着,含山的目光随众人望去,落在天井中央垂下的那幅画像上。
笔墨有限,却不难勾勒出郎才女貌的般配模样,传言,那是魏女与驸马的真容。
晏含山怔怔盯着,眼里生出难以遮掩的惊恐来。
“这是不是,云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