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口中的话,有几分真假她虽难以置信,但这看似平淡的一句话,简单的“保护你”三个字,却已然将她勾得心痒,四肢百骸都为他而融化。
毕竟,从小到大,含山见过的人太少,能在危难时坚定不移站在她身前的,陆战是唯三的那位。
这些日子她伴在陆战身侧几乎寸步不能离,时常感受到除了礼仪分寸之外其他一些莫名敌意的目光,明明都是陌生人,却个个有要将她盘剥干净的锋利眼神,像盯着猎物一般。含山回过神想来,或许陆战说的并没有错,若她不是王妃,在这样的虎狼窝里,她将有千百个理由被季虎作弄。
公主的婚仪按照吉期定在六月廿七,太史令同礼部的人说,这夜前后,天喜星将进入小公主的命宫,是大吉之兆。
是日晨昏,却阴云密布。太阳将出未出,阴灰色和朝霞的粉红将天空染成了怪异的颜色。
卯时三刻,魏王已穿戴齐整至虒祁宫侧殿处理公务。大喜之日阖宫虽谢朝三日,他却无法心安地与民同乐。相反,魏王连日心焦,这万事看似具备妥当、尽在掌控,可他依然觉得心里像空了一块。
这日同他一样早到的,竟是金龙军的将军。在魏王刚移驾不久,殿中熏香还未弥透时,他已然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进!”
未得内侍官的传唤声落下,季虎便一个跨步拜倒在殿中央。
魏王抬起眼,又神色无异地收回目光:“卿但说无妨。”
至于二人谈话的具事,无非相关驸马之人选。季虎对君王的旨意不满,只能想着法子朝君王告状转圜,将晏云鹿身为准驸马这些天的不周之事,处处夸大、捏造,一并说了陛下听。
可魏王厌倦地回复他:“季卿,孤金口玉言,自有孤的打算。再说,孤将他赐予你做徒弟,便是将他的命脉送到了你的手里,你还怕些什么?”
“……”季虎哽咽,依旧争执道:“可是陛下,皇室的血脉尊贵,您当真能容储女君的腹中,有天策府的后代么!”
这话,相当刺耳。
魏王屏气,将手中的朱笔往案上一拍,睁着两只如豺狼的眼,凝向季虎。
殿中服侍的众人皆闻风丧胆、埋头跪拜。
“季卿……”君王吞声,缓缓应道:“孤其实没有那么迷信。”
季虎一愣。
“公主的血脉,和谁在一起不都是一样的?天策府被连根拔起,说来孤还有点可惜。如今有个机会,能全孤的仁慈之名,又能给孤重掌天策府的机会,孤为何,不能一试?”
晏云鹿,他无依无靠,形如断翅之鸟。与其放纵天策府就此消亡,重新豢养一个听话的继承人,不是更有意思?
可季虎粗鄙,胸无大略,他要的东西太肤浅,根本无法与圣心博弈。魏王自知鸡同鸭讲,便也不愿与他多说。
二人僵持时,恰好殿外的侍卫前来通传。内侍官先附耳听了他的传报,脸色大变,魏王瞥到了他的神情,问:“何事?”
内侍官支吾:“驸马在外等候多时了。”
晏云鹿一身黯色的大袍,束着笔挺的金带,梳着一丝不苟的高髻,虽静立着,却自身笼罩着一股莫名的阴霾气息。至少在季虎看来,并不那么喜庆。
魏王皱眉问道:“大喜之日,你不好好预备,跑到这来做什么?”
“陛下,”晏云鹿先躬身行礼,显得十分妥帖乖巧:“臣感念陛下恩德,故有一言要进。不过……不便与外人听。”
“你!”季虎听出弦外之音,气得扬手指着晏云鹿的鼻子。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僭越,简直没了尊卑。可晏云鹿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他知道季虎于权谋之道就是一只纸老虎,稍稍挑逗便不识四六。
譬如,他本就是个“外人”,有什么立场生气?
“都下去。”魏王冷声。
季虎像狮子一样圆润的鼻头喷出两股热气,起身行礼后扬长而去。
其余内侍、侍女几人也尾随而出,殿内霎时冷静下来。魏王端坐前殿圆窗之前,沉静地提起笔继续往奏疏上批阅。
他对晏云鹿冷冷清清的,似乎也不愿给他太好的脸色。
晏云鹿看得出,但他不在乎。若无其事地定了定神形,才继续演起来:“关于储女君在叠仙遇刺一事,臣了解后,有些别的看法。”
魏王终于正视他。
他接着说道:“臣亲耳听见杀手议论殿下的家世,似乎对殿下十分了解。现如今邦国因储君一事自顾不暇,竟对刺杀一事以劫财劫色这三言两语草草了结,臣以为不妥。
“殿下是未来邦国的根本,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她的安危,当重于千金。”
这话说完,圆满动情得就连晏云鹿自己,都仿佛心中真的对魏国和公主燃起了十足的保护欲。
魏王也露出几许复杂的神色:“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不想看到公主回来?”
晏云鹿不语,算是默认。
“魏槐。”魏王竟这样称呼起他:“你觉得会是谁呢?”
不愿公主回来的,和害死魏霈的,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吧?这个人,应该也会早早想好了,拿天策府做挡箭牌的吧。他有意无意地暗示着,到底是出自对公主的真心,还是看透了这利害关系呢?
魏王眸中,透着猜疑。
晏云鹿点到为止:“臣对朝局一窍不通,实在不知。但臣既已做了驸马,便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公主、陛下一个交代。”
***
按照婚制,仪式与筵席在傍晚开始。只可惜六月廿七这一日,阴晴不定,到了黄昏时刻,一点霞衣都见不到,天似乎黑得更快了些。虒祁宫及其四周毗连的宫殿和廊道点起了一盏一盏红色灯笼,接着便是整座宫殿的灯火次第亮起,早早就将婚礼的氛围烘托了起来。
实际上,储君的婚仪比起天子婚制也不过是低了一级,从纳采到亲迎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预备。但此番事出紧急,加之是公主的婚礼,驸马又是籍籍无名之人,故而礼部也无须费更多的心思,集阖宫的人力财力,三五天便筹备清楚了。不过,魏王爱女之心昭然,聘礼与婚礼制具都是精挑细选,积年预备下的,并未多浪费时间。
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反正平常百姓家也看不出一二来,只需知晓个因果,凑得热闹罢了。
邦国的众臣宾客和各国使团从酉时起鱼贯而入,起先会经过丹华门与虒祁宫殿庭的连接处去缴纳拜帖并登名,带来的贺礼也一并留在此处,由礼部派人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