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宁一时无言,有些心虚。
“还有什么要问?”薛林昭收起密旨。
“我娘……”
“沈神医留在香山,太子派禁军守卫,安危不用担心。”
其实她更想把母亲带着,但也知道不太可能。
薛林昭道,“晚上自香山动身,需快马加鞭,只有你我。”
方秀宁暗中捏紧袖口,尽量天真问,“可,可我走不快。”
“嗯,那快点走。”
方秀宁,“……”
为何她每一个“嗯”字后面半句都让人格外呕血。
当日街上百姓皆看到,薛将军进宫求到圣旨后,出宫便举家前往香山。
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等。
百姓只说薛将军爱护夫人,孝顺岳母。
百官暗中聊起,皆是疑惑,薛林昭自掌兵以来从未在王城逗留如此久过。
难不成圣上真的准备卸薛家兵权了?
有人直摆手说你们不懂,娶妻下一步是什么呀?我看皇上明摆着是借机将两人关在一起……
方秀宁并不知城中议论,她在出城的马车上与母亲面面相觑。
因为苏安竹要继续装昏迷,是连床板抬上车的,这辆马车格外大。
苏安竹欲言又止,担心车外有耳。
手指在她掌心写道——如何?
方秀宁写——密旨返边关,朝中并非铁板一块。
否则也不需要掩人耳目暗中动身。
早在方家的时候她就察觉到方勉和朝中官员有勾连,方勉胆小谨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可想而知,只会更加严重。
最近在王城诸多见闻,更加让她意识到,朝中暗流涌动,只是在皇帝有意粉饰下,表面祥和。
当年太子和薛林昭解救南疆后人,如今南疆刺杀她也绝非偶然,其中必有隐情。
朝中暗流又牵扯外族邻国。
这期间弯弯绕绕太多,若她就此留在香山,薛林昭不在,她将再没有和外界接触的渠道。
她必须跟在薛林昭身边。
手被人握紧,母亲在她手心写——你去,不用担心我。
苏安竹缓缓写下——把苏安楮,找回来。
六年前她们一夜失去所有亲人,亡者还未能瞑目,她们也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眼底有些热意,她将舅舅名字握进掌心,重重点头。
苏安竹撩开些帷帽,指指自己眼睛。
方秀宁摇头,写道——林太傅视物不清,您戴帷帽,只见沈汐,无妨。
那粒痣距眼珠极近,苏安竹垂下眼,朱砂痣便看不分明。
方秀宁写——您需要眼睛,切记不可自伤。
天黑之前,终于抵达那间熟悉小院。
林衡早有准备,已经整理出几间屋子,简单招呼过后,沈汐直接带人将苏安竹抱进房间。
方秀宁留意到院门口还有祭拜物品,上面所沾纸灰还是新的。
小院外自山脚起便戒备森严,小院中却有条不紊。
沈汐在准备药丸,寒月在准备干粮,龙雀打点行装,林衡靠在呼噜噜冒热气的灶台边啃烧饼。
眯眼道,“春芽丫头,水囊带个大的。”
寒月走近些让他看清自己,恭敬道,“太傅大人,奴婢是寒月,春芽留在府中。”
林衡眯眼,点点头继续啃饼。
方秀宁在一边等喝药,直摇头,太傅这眼神啊……
虽然对不起太傅大人,但他眼神不好真是太好了!
忙忙碌碌终于到晚饭时间,这里没有外人,苏安竹也带着帷帽出来一起用饭。
方秀宁环视饭桌之上,发现这还是第一次,沈汐和薛林昭面对面坐一张桌上。
林衡和苏安竹聊几句宣州杭州风土人情,和沈汐聊几句医理药理,旁的一概不提。
连薛林昭何时动身也没有问过。
心中莫名泛起一阵不快,又觉得自己有病。
人家祖孙俩的事与她何干?
饭后方秀宁被沈汐叫到房中,收到一个小包裹,里面数十个药瓶。
沈汐叮嘱道,“赶路煎药不便,白瓶药丸每日两粒,还有药方,到达落日城后要坚持每日服药。”
她指着其他药瓶上的标签,“有迷药,毒药,解药,按照标签找,若是标签丢了便记住,红色是毒,绿色吃不死,黑色是迷药。”
方秀宁胡乱点头,不敢抬头看她,沈汐却十分自然收拾东西出去了。
门一关,苏安竹看过来眼含忧虑,“沈神医她?”
方秀宁苦笑,“这些朝夕相处的,里里外外都是人精,装疯卖傻能骗过谁呢?”
她握着母亲的双手,“娘,旁的不说,沈神医对您病症是真用心的,这里看似深山野外,实则守卫仅次于王城,那些侍卫也不会轻易闯入院中,您安心养好身体,等我回来。”
她抱住母亲,在耳边压低声音道,“薛家有些不对劲,林太傅或许知道些什么,您有机会可以留意。”
苏安竹点头,迟疑片刻还是叮嘱,“你……当心,那个地方,你确定要去?”
“那是唯一的线索。”
“你还记得?”
“嗯,这几年我渐渐取信于方勉,原本打算以查阅古籍为由,借方勉之手……但如今能亲自去一趟,更加保险。”
“薛林昭会不会生疑?”
方秀宁摇头笑了,她娘一躺六年,现在还不清楚。
“她已经生疑了,将军府没有一个简单的人。”她看了眼紧闭的门窗,低声道,“春芽和崔姨是宫里派的。”
苏安竹有些惊讶。
“我觉得春芽是太子的人,还有那个司徒铭……太子看似安分守己,实则暗中势力不少。”
“崔姨和皇帝身边的孟公公关系匪浅,或许一开始就是皇帝的人。”
“若我猜得不错,目前这个小院中才是全部听命于薛林昭,或许因为这香山守卫尽数在太子掌控之下,所以不用春芽她们,也或许她们还有其他任务,总之……”
“若您身陷险境,便说信在我手上,他们投鼠忌器不会动您。”
苏安竹凝重点头,不知不觉红了眼,才醒来没几日,又要分别。
同时小院另一端,沈汐房间中。
“今日请薛将军前来……”
“药停了。”薛林昭率先道。
沈汐一惊,斟酌片刻又道,“那两人虽各为其主,但在药这件事上,是甘冒风险顾念着你的。”
她没有深说,只道,“据我看,希望很大,还是不肯让我诊脉?”
薛林昭不语。
“我就知道。”沈汐将同样一个小包裹放入她手中,“白瓶的药你先服着,每日一粒,能抑制些那药对你的消耗。”
“我有个徒弟,叫芷苓,她也准备去落日城,不知现在走到何处,你若是想通了,在那边她亦可帮你调理。”
薛林昭接过东西道谢。
沈汐郑重道,“没有杀我灭口,亦未曾出言威胁,足见薛将军是心怀坦荡之人。将军为保护百姓所做的牺牲旁人难及万一,沈汐真心敬佩。也望将军保重身体,福寿绵长。”
薛林昭拿着药出门,看到对面同样背着包袱的人。
方秀宁咧嘴傻笑,“走,走吗?”
月色下,薛林昭轮廓不甚分明,她侧身关门之时,半张脸被月光照亮,便如流仙笺破纸而出,活了过来。
“走。”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