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号的上午九点,谭潼失去了这个世界上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那个早上医生和护士和往常一样来查房,但谭妈妈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琳姨说能够在睡梦中安详离去而不是被病痛折磨是她的福运,就像谭潼看她的最后一眼时,妈妈是笑着的。
后续的事宜是琳姨和医院的医生帮忙处理的,火化及安葬拜托了远在西北不常联系的舅舅,用存款里的钱在郊区陵园购置了一处陵墓下葬,因为走动的亲戚实在不多葬礼并未大办,舅舅也只来了三天在葬礼结束后匆忙离开。
余下的只有谭潼一人在医院的病房里收拾东西,然后木然的打车回家。
八月下旬的天气异常闷热,阳光灼烧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刺痛。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谭潼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家里不曾变化的一切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在他的记忆中仿佛昨日还在学校读书,回来后能吃到妈妈做的可口饭菜,晚上用心复习功课做作业,平凡的日常生活深深的烙印在脑海中。
厨房传来一阵响动唤回了谭潼的意识,他快步上前,发现原来是门上的挂件被风吹掉了……并不是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对他说“潼潼回来了”。
谭潼转过身,看着空气中漂浮积攒了近两个月的风尘和粒粒分明的尘埃颗粒,四周寂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好似这里是一处隔离空间与外界脱轨,让深处其中的人无法运转大脑,呼吸也渐渐变轻。
他抬起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默默打开柜子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背好书包拖着一个小行李箱走出家门。
谭潼并不想收拾家里已经落灰的家具,也不想去触碰任何一个摆放的物件,让所有事物都留存住它们原有的样貌,因为那些是妈妈存在过的痕迹,他想将它们尽可能的保留多一点,就像妈妈只是出了趟远门,还生活在这个家里。
下楼站在单元门口的时候恰巧碰到了对门的阿姨,她手里拎着购物袋笑着和谭潼打招呼。
“好久没看到潼潼了,暑假是不是和你妈妈出去玩了?”
谭潼点头:“嗯,去海边了。”
“南方的海边好呀,放假就该多放松放松。”
阿姨说完正要上楼,忽地想起一事:“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有个挺眼熟的小伙子来过好几次,就是那个跟你关系很好高高帅帅的男孩,上个星期他还来过,问我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我就说八成是你们母子俩出去玩的地方信号不好,还真是让我猜着了,看那孩子挺着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抽空联系联系他。”
谭潼闻言微愣,应了声好。
他拖着行李箱走到小区外面的营业厅补办了丢失的手机卡,然后掏出妈妈的手机将自己的卡装了进去,接到信号的那一刻,手机传来一连串的提示音。
一百多个未接来电,最后一通显示是在上个星期一,已经过去十天了。
谭潼点下回拨键,将手机听筒放置在耳边。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放下手机,打不通的谭潼又点开微信,几十条的未读信息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上面的聊天记录他甚至不敢翻看,只看了最后一页的三条信息。
【谭潼,我已经让你恶心到这个地步了么,两个月你连我的一通电话都不肯接,信息也不回复,连人都找不到的直接人间蒸发,你怎么这么狠心?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你才能回复我见我一面?我们是连话都没办法说了吗?】
【还有三天我就走了,如果三天内你没有联系我,我也不会再缠着你,这十几年的感情全当是我真心喂了狗倒霉认栽,被耍了也tm怪我是心甘情愿让你骗,这个时候我还犯-贱的想要联系你想要见你,还像个舔狗一样巴结你也都是我自己活该……但我就是不甘心,我想听你的真实想法谭潼,我和你的关系是真的要这么一刀两断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你厌恶我到这个地步,那我无话可说,如果你不是这么想的,就和我见一面。】
【明天下午两点,我在市中心的咖啡厅等你。】
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也是十天前。
谭潼迅速敲下三个字:【你在哪?】
信息发送失败,红色的感叹号让谭潼呼吸一滞,好像上天在跟他开玩笑屡次捉弄于人。
谭潼转身打了一辆车去了秦申林家,下车的时候刚好看到搬家公司的车停在门口,云姨正在楼下指挥着工人搬运家具。
“谭潼?”
看到谭潼的时候,云姨笑语晏晏的走上前:“你怎么过来了?”
谭潼抬起头:“秦申林在哪?”
云姨闻言如实说道:“申林上个星期就已经飞去欧洲了,说起来这件事还没来得及感谢你,是阿姨考虑不周了,要谢谢你这两个月没有跟他联系才让他下定决心出国留学,不然以申林的脾气真是谁劝也不管用。”
说着云姨从包里掏出一叠现金,递到谭潼手上笑道:“阿姨的一点心意,别客气。”
谭潼眉头微皱,手里的钱像是狠狠扇在他脸上的一个巴掌。
深吸口气,将钱塞回云姨手中,谭潼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转身打开出租车门直接离开。
下午五点十分,谭潼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坐上前往首都的高铁。
耳边是邻座人偶有说笑的声音,车厢里近乎一半都是返校的学生,还有一些是趁着暑假的尾巴前去旅行。
动车启动,谭潼靠在窗边望着外面快速倒退的城市,熟悉的景色在短短几分钟之后变得陌生,一片片青绿色的田野出现在视野当中又转瞬即逝,未知的景色如同他的未来不知道将开往何处。
谭潼忽然迷茫了,迷茫自己是在哪。
迷茫这两个月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不是真实的。
变化来得太快又结束得令人措手不及,谭潼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被安排其中,经历过这一遭后忽然有些不敢相信现实,因为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让他感觉到呼吸不畅,胸口像是被一层层的重石积压,也不敢再去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高中结束的最后一个暑假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好希望有人能将他从这场梦境中叫醒。
可耳旁寂静无声,不会再有人回应自己。
他好像同时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秦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