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有十五岁,原本是到西格莉德的学校里来上学的,后来黄磷病爆发,学校变成了医院,她也就稀里糊涂地当起了护士。
不过她对此毫无怨言。她出生在一个极度贫困的家庭,父母都是瘾君子,本来打算将她丢给福利院,可福利院的老师却打她骂她,说她是“毒虫”的孩子,将来也注定会变成“毒虫”。于是她逃回了家,靠在街上帮人擦皮鞋攒普通学校的学费。她将那些沾满黑色鞋油的零钱都藏在一只捡来的铁皮饼干盒中,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要清点一遍,看看自己距离实现梦想还有多远。可是有一天晚上,当她从床底下拿出饼干盒,满怀憧憬地放在膝盖上打开,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而一旁旧床垫上的父母却抽上新货,早就飘飘欲仙,不省人事。
这种非人的日子她过了十年,才终于在一次擦鞋时遇到西格莉德夫人。
西格莉德夫人的学校里全是与她背景相似的孩子,他们免费在这里上课,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成长,甚至还有整洁的宿舍和营养均衡的三餐,比她在自己“毒虫”父母家里过得不知要好多少倍。
她知道自己脑袋不聪明,成绩也不拔尖,但是从西格莉德夫人的学校毕业之后,她就可以去找份体面的工作,不至于因为一天书没念过而遭人鄙视。她也有基础可以找个卫校去进一步深造,以后成为一名真正的护士,她和西格莉德夫人提起过此事,西格莉德夫人很高兴地答应资助她。
可是现在,后面有数名黑衣人紧追不舍,他们拿着射程很远的步枪,随时都有可能用子弹射穿她的身体,让她倒在草坡上流尽鲜血。
她不知道善良的西格莉德夫人到底做了什么,会招惹上这些人。她只知道自己才当了短短几天的助理护士,还有很多本领没学会,经常犯错,被医生责备……以后就要没机会了吗?
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没命地往前跑,不提防,脚下的小石子飞了出去,却没有如期而至的落地声。
前方是一道悬崖……
路易冰冷地看着他,凤鸟头颅法杖在手心里转了一圈。
“被告,还有什么话要说?”
彼得正了正自己的衣领,让抑制法力的笨重项圈戴得更舒服一些。抬起眼睛,坚定的目光迎上天使长轻蔑的双眸。
“我想许个愿。”他定定地说。
路易石雕一样的表情丝毫没有发生变化:“你可知,天使不能许愿?否则就会被愿望的力量反噬,身殒神灭。”
“再清楚不过。”
“那你为何还要这样说?”
“沦为杂役天使,每天拖着羽翼凋零的翅膀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晃来晃去,明知道自己的小妹妹就在下面却没有能力守护,”他笑着说,头摇得越来越剧烈,“这样的生活,好没意思。”
悬崖倒也没有多高,但摔下去无疑会扭断脖子。
小护士猛地刹住脚步,转身对跟着她的人高喊:“停下!前面有悬崖!”
这里是庄园的边界地带,平时没有人会走到这里,因此她从不知道这里有悬崖。
黑衣人却并没有停止脚步,他们端起步枪开始瞄准。如今这些病人已被逼上绝路,再也无处可逃,彻底沦为他们狩猎游戏的活靶。
一名黑衣人对身边的同伙道:“我这边五个,你那边五个,看谁一枪崩了的人最多。”
“还是先看看自己背后吧!”
黑衣人听到声音猛一回头,正好撞在约书亚为他准备的拳头上。他夺下他手里的枪,又朝着他同伙的鼻子狠狠砸下去。一时,两个黑衣人捂着面孔倒在地上纠缠成一团。
约书亚抛下他们转向其他目标。他灵巧地运用翼式背包,让翅膀在一呼一吸间开合,带着他轻快地在那些黑衣人中穿行,用枪托猛砸他们的脑袋或是腿弯,迅疾如风,没有人能看清他。
他正全心全意沉醉在这场游戏中,身姿优雅有如舞蹈,一声惊恐的尖叫传入他的耳朵。
他立刻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在悬崖边,一个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黑衣人居然站了起来,正单手掐着小护士的脖子,而她的双腿已经悬在了外面。
“住手!”约书亚停止“舞步”,这让黑衣人第一次看到他的翅膀。
“你……到底是什么?”
不及他回答,黑衣人已经松开了手,小护士尖叫着掉下悬崖。
约书亚立即跃起,像只雨燕那样紧贴石壁俯冲下去,张开双臂抱住那女孩。
“快!射击他的翅膀!都瞄准他的翅膀!”
“我许愿,”大天使彼得合十双手,脸上带着如孩童一般纯真的笑容。仿佛他面前有个生日蛋糕,蛋糕上正插着几根色彩斑斓的蜡烛,暖黄的烛火在顶端摇曳。家人朋友都围在他身边,妹妹西格莉德就坐在对面,微笑着,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映着莹莹烛豆,像星星一样。
天使长路易张开双翼挡在自己身前,六位长老天使都躲到力天使的透明护盾后面,同时,所有人又都在缝隙中偷看,好奇彼得会把他那唯一一个“要命”的愿望许给谁。
“愿这世上,再无黄磷病……”
彼得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他刚刚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而不是许下具有魔力的愿言。银白色的风暴在他周围生成,他就像纺锤上的纱线,天使的金粉被一点一点从他身上抽离出来,被风暴中心吸收。彼得的身影逐渐淡去,最后化成银色风暴中,一颗金色的“心脏”。就带着这颗“心脏”,风暴旋转着,席卷了整个天使巡回法庭,终于在窗户上找到出口,奔向人间。
诸位大法官冲到窗边,攀着窗棂往下望。只见那银色的风暴在人间上空忽然炸开,竟如同白日里的焰火一般——了不可见的绚烂璀璨。
那位为治愈黄磷病而牺牲的大天使,终于将他的金粉撒向了人间,如同万年前的初代天使一般。
却无人知晓,无人铭刻。
他把女孩安全地放在地面,轻拍翅膀想要回到悬崖上。
“小心!”他听见女孩在下面朝他喊。
“去死吧,你这个肮脏的鸟人!”
“我要把你抓回去,剖开你的五脏六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耳边响起嗖嗖的破空声,紧接着,约书亚感觉子弹击穿他的双翼,身体失去平衡开始下坠。白色的羽毛如雪片般纷扬,在自己周围飘飘荡荡,有一枚子弹嵌进了肩胛骨,于是接下来飘落的羽毛都带了血。幸好翼式背包不连接痛觉神经,连绵不绝的子弹雨除了加快他下坠的速度之外,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多痛苦。
他听见那女孩的哭喊声,随后是悬崖上那伙黑衣人的惨叫。
他目睹他们从自己身旁经过,以比自己更快的速度撞向下面坚硬的岩石。
他听到上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于是抬起头,目光穿越纷飞的染血羽毛,看见那个呼唤他的人。
崔斯坦从悬崖上纵身一跃,那对灰色的翅膀在他身后张开,是约书亚换给他的翼式背包,灰扑扑的羽毛犹如饱经风浪的船帆,残破却可靠。
他的手臂伸向自己,穿过腋下和腿窝,约书亚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失控下坠的身体从此有了依托。
他仰起脸看着他:“嘿,你知道吗?你在飞……”
“我知道。”
“你终于飞起来了!”
“重要的是,我接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