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卡梅拉徐徐降落在叹息宫门前,收起翅膀,抖落了上面的晨露。
远处黑色林墙窸窸窣窣地颤动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仿佛隐藏着什么巨大的危险。卡梅拉一手握紧斜挎在身上的弓,另一只手伸向背后的箭袋。
在树木之间的阴影处,亮起一双绿色的眼睛,又大又圆,中间是如同深潭一样黑色的瞳孔。
晦天使女孩一下子松懈下来,她张开双臂轻声呼唤道:"是我呀,耶梦加得。"
林中立刻窜出一头通体油亮的黑豹,它迈开矫健的四足飞快地朝她扑来,一只前爪把她按倒在地,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她的脸。
"好姑娘,够了,停下,你的口水都到我头发里去了……"卡梅拉被这么一头大猫压得喘不气来,一边笑,一边吃力地把它从身上撵下去。
耶梦加得还在绕着她的腿转圈,嗅闻着她身上陌生的气味,不时用脑袋蹭她的衣服和手,卡梅拉只得再次附身抱住它,把脸埋进它厚实的胸毛里。
“我也想你。她们都对你好吗?赫尔墨斯有没有欺负你?”
咣当一声,叹息宫的大门骤然打开,牛头人米诺陶斯站在两扇大门中间,躬身迎接道:“欢迎回家,夫人正在寝殿休息。”
卡梅拉点点头,迈着轻快的脚步迅速穿越毒草花园,来到主楼前。赫尔墨斯幽幽地从里面走出来,坐在门廊上优雅地舔着爪子。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耶梦加得立即伏低身子,微微后退。
"赫尔墨斯,我母亲起来了没有?"
猎魂兽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细弱的猫叫,转身领她走进主楼内部。这里耶梦加得不能跟来。
路西法的寝殿在主楼二层,面积几乎跟王座厅一样大,有前厅、会客室与卧房三部分组成。她不喜欢有人在她休息时打扰,即便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卡梅拉也只能在会客室等待。
卧室房门紧闭,赫尔墨斯却化成一团黑雾从锁眼钻入,只听一声“咔嗒”,门应声而开。
路西法披着一件黑色的睡袍斜倚在床上,里面是宽松的吸烟装,脖子里挂着松绿石、欧泊和月长石串成的项链,绕了两圈,双眼半闭,墨色的波浪长发铺了满床,身体陷在成堆的丝绒软垫中。她的肚子又高高隆起,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要分娩。每当这时,她总是特别疲惫,成日家昏昏思睡。
卡梅拉在门口站住,笨拙地行了个屈膝礼。
"母亲。"
路西法睁开眼,一只手从靠垫上垂落招呼道:"我的女儿,到我身边来。请原谅我这个阶段无法起身,这个孩子压到了我的胃,可恶,一吃东西就想吐,每动一下都恶心得不行。"
卡梅拉走到床边,单膝跪下,一只手握住母亲的手,另一只放在她肚子上。
"这次是男孩还是女孩?"卡梅拉问。
"女孩。"路西法又一次闭上眼睛,忍过一阵恶心,"男孩有什么用,当然是女孩。"
卡梅拉不易察觉地绷紧了后背,语气尽量放平:"她的父亲,又是个凡人吗?"
黑尔女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原来我的小公主还在纠结她的身世。"
她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床沿,分了个软垫给她依靠,用那种给小孩子讲睡前故事的口吻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们所有人的父亲,都是凡人。"
卡梅拉依旧将信将疑。如果所有人的父亲都是凡人,那如何解释母亲对自己的格外偏爱?她好像总是对自己很纵容,没有对其他姐妹的那种严厉和冷漠,甚至允许她离开黑尔,到外面的世界看看——要知道,在她之前没有一位晦天使被准许离开黑尔。
路西法摇响床畔的金铃,立即就有一名戴着面纱身穿银蓝色丝袍的男性晦天使端着盘的珠圆玉润的玛瑙葡萄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路西法手边,又迅速而安静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连系在他腰带上的成串风铃都没有碰响。
路西法浑然不觉有人来过,她只轻轻伸个懒腰,侧过身,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语调慵懒地说:"开始吧,和我讲讲最近约书亚身边又发生了哪些事。"
卡梅拉从彼得的许愿开始,一直讲到米兰达燃烧天使金粉让潘瑞戴斯之心重燃,中间隐去了自己和小汤米去人间过圣诞节的部分。
路西法饶有兴味地听完了一切,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她现在恢复单身了?"
"谁?"卡梅拉问。
"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一位故人。"
她忽然感觉没那么恶心了,扶着肚子起身下床准备更衣,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倒贴,自己堂堂黑尔女王、初代天使、始神血脉,怎可这般低声下气?再说,是她先对自己放狠话的。
她又倒回床上,双手捧着肚子,眼睛神采奕奕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卡梅拉明显觉得她灰败的脸色一扫而空。
既然她心情不赖,那是时候向她提出自己的请求,这也是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她清清嗓子,脆脆地喊了声:"母亲。"
"嗯?"
"我想跟您说件事。"
"我听着呢。"
卡梅拉深吸一口气,双手惴惴不安地捏成拳头:"我不想再当您的眼线。"
路西法转过头来,红宝石一般的双眼盯着她,不怒自威:"告诉我,为什么?"
卡梅拉想了想道:“他明知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他,却从不避讳我,把我当成是他小队中的一员。他们坦诚接纳我,我不想以这种见不得光的居心与他们相处。而且约书亚为人坦坦荡荡,实在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再盯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是让你去盯着他的秘密吗?我是让你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还有那些在他周围的人。”路西法依旧一动不动,似在等她自己退缩。
“有什么区别?反正我不想干了。既然他们真诚待我,我必也以真诚相报。从现在起,你将不会从我这里获得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如果这件事诚如你所说那么性命攸关,就请你亲自盯梢。”
卡梅拉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敢顶撞母亲。而且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开了头,就趁着这股莽劲儿把本来不敢说的也一起说了。
"此外,我已决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既然你授意我跟定他们,那他们的利益必定是我优先遵循,请原谅我以后对您的召唤恐怕要滞后回应了。而且我想在上面长住下去,生活费可以减半,因为我已提交了珀迦托雷的公寓申请。"
"以后也不准备回来?"
"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您有那么多女儿,少我一个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
卡梅拉今天穿一件黑色连衣裙,是在人间执行任务时娜塔莎帮她挑的,她一直对晦天使“豪猪风”的穿着打扮颇有微词,不是这儿铆钉就是那儿倒刺,背后还总背个箭囊,也不嫌戳得慌。
她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没有像过去一样编成蝎尾辫,而是如一匹黑色丝绸那样平直顺滑、凝光洗练。兴许是刚才被猎魂兽扑在地上玩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里混进几根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