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的津河码头。路行野乘船过河采药,身边跟着无处可去的小师侄。柯妘也在这条船上。她不想回桐山派,半路从师弟的看押下逃出来。她想找老鬼,却不知道他在哪里,只能随波逐流。
搭船的除了一般渡客之外,每天都有农户带着自家种的时蔬,禽物,到对岸城里去卖。河船不大,人一多就挤得满满当当。关在笼子里的鸡鸭探头聒叫。
柯妘穿的粉裙已经有点脏了,秀眉含愁楚楚可怜。农户大大咧咧,上船的时候把鸡笼子放在她旁边,不怕她像别的泼妇一样嚷骂。
渡河无聊,路行野随意的看见了她,大抵是富人家的小姐,被鸡啄了衣服害怕,又不敢言语,便那么默默忍着。忍着忍着,她竟哭了起来。路行野看的发笑,这种养在温室里的小花经不住雨打摧残,这么一点小事竟然也会掉泪珠子。
船快靠岸,众人收拾东西逐渐骚动,忽然听得有人惊声大叫,原来是一个孩子落了水。就在那时,他看到一抹粉色的影子跳进河里。
孩子被救上岸,她也全身湿透了。七月的天气并不冷,但是一个姑娘家湿淋淋的站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实在窘迫,接着她就又落下泪来。
路行野于心不忍,从包袱里拿出夜宿在外御寒的披风,盖在她单薄的肩上。之后她主动在他这里寻了个差事打杂。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得知她就是那个比武招亲招来老鬼的桐山派掌门之女,便明白了她所有的眼泪是为什么而流,为谁而流。
饭局散场后,柯妘跟许泠泠在酒楼门口分别,她拉住许泠泠的手说:“我还想见他一面。泠姐姐,若是你遇到他,就给我来信,好不好?”
路行野和司空庭站在不远处等待,许泠泠朝他们看了一眼,说:“阿妘,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以前劝我不要错过良缘。如果路大夫是你的良人,也请你不要错过。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那些美好和伤害平等的留在柯妘心里,就算尘封不提,也会压在心底深处,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
想要真的放下,柯妘知道自己必须再见那个男人一面。
在梁城,北院是权威富贵之地。府邸宏伟,气派非凡。两尊衔珠的石狮子朝街而卧,凛凛威风。府门左右站着精甲卫兵。朱漆大门上的匾额是皇帝御笔所写的“北院”二字。
春夏花草芳菲,秋冬绿林屏翠,府中风景趣雅。这里是当朝闵淮王的独女,今琅郡主所居之处。
书房之中梅香清冽,熏炉烟雾缭绕,室内一片静谧。
“事情还没办成,你就跟我开起了条件?”
美人在骨也在皮,这句话用来形容凌今琅在为贴切不过。皮似玉脂白润细腻。凡等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之词已不能相配于她。皇室贵胄的身份赋予她独特的尊傲与贵气,一颦一笑尽显仪态万方。
此刻她注视着站在面前的人,眉目间的冷傲让人无法直视,“你想要老鬼活,为什么?”
“我需要他的武功。”回话的人是柳裵。
凌今琅深望了他一会,道:“你进禅柯寺总堂将近一年,老鬼的游龙十七式,想必你是学有所成。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摆脱王府?”
柳裵垂首,语气恭敬,“柳裵从未有过离开王府的想法。若我学成武功,也能多为王爷和郡主分忧。”
凌今琅似笑非笑,“我让你去找勾魂簿,你找到了吗?除了让我更添忧愁,你什么事都没办成。简直是一无是处!”
“凡事谋定后动,请郡主耐心等等,我定会给郡主一个满意的结果。”柳裵依旧低着头,姿态谦卑。
“你该感谢本郡主是个有耐心的人,四年前我安排你进禅柯寺,不介意再多给你一些时间。如果你让本郡主失望,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凌今琅送到禅柯寺的人当中,最终只有柳裵进入总堂,她不容许他出现一点差错。
柳裵迎上她压迫的目光,“柳裵万死不辞。事成之后,还请郡主把老鬼留给我。”
凌今琅心有顾虑,老鬼的武功不容小觑,让这样的人留在柳裵身边,对自己会有极大的风险。眼下她需要柳裵为自己办事,暂时还不能拒绝这个要求。
“郡主,禅柯寺四大灾星,不管留谁都有后患之忧,属下认为还是全部除掉为好。”开口的人是凌今琅身边的护卫,也是跟柳裵去山洞见常安的那个人,龙祈。
龙祈这几句话看似是对郡主说的,实则他看着柳裵。既然老鬼将游龙十七式教给柳裵,想必也会传授心法秘籍,柳裵得到了这些,老鬼已经没有用处。那么柳裵为什么还要留老鬼性命?
凌今琅顺势道:“龙祈说的不无道理。”
柳裵冷冷的看了龙祈一眼,朝郡主拱手,“请郡主放心,我绝不会让他危及王府和郡主。”
见他态度如此坚持,凌今琅有了几分兴趣,却没有再追问。“方才你说禅柯寺要你杀妙手观音?谁要买她的命?”
柳裵说:“禅柯寺不会对杀手透露雇主信息。妙手观音对郡主有用,我不会杀她。不过我任务失败后还会有人来刺杀妙手观音,到时郡主要多加防备。”
“你还算识相。妙手观音的变脸术本郡主是百看不厌,可少不得这个乐趣。你退下吧。”
北院郡主最爱观赏杂耍技艺,园中的百戏团汇聚天下奇才,曾经还在皇帝寿诞时取悦过龙颜。妙手观音的变脸术是百戏团一大看点。这样神乎其神的易容术更是有大用处,云谷派灭门那晚出现的老鬼,便是由妙手观音假扮。
待到书房外脚步声远去,凌今琅吩咐龙祈,“你派人去打听一下他和老鬼。”
龙祈疑惑,“郡主的意思是?”
凌今琅立在窗前,艳丽的裙摆灿烂盛开,明艳动人,“你信他说的话吗?学武是为报答王府?像他那种叛逆反骨的贱种,可不懂得知恩图报。我倒想看看他到底为什么要保老鬼。不到一年,这师徒关系有这么深厚吗?”
南方大雪,盛槐连夜赶到冀州分堂,站在雪地里等了两个时辰才见到陆修闻。
柳裵刺杀妙手观音失败,被三司镖局围攻负伤,得分堂派人所救才脱离险境。因着碧荷的死,陆修闻对柳裵怀恨在心,现在有了名目,一定要处死柳裵。
屋内炭火温暖,邓明明站在陆修闻身边俨然成了亲信,他们在冀州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似乎在预谋什么大事。
盛槐不关心他们在做什么,浑身在外面冻僵了,语气也冰冷,“让我去杀妙手观音。”
陆修闻端坐上位,面无表情的看着盛槐。
“你难道不清楚禅柯寺的规矩?谁办的差谁负责,他杀不了妙手观音是他的事,你代不了。”竹心卒残留的毒丝痕迹经久不消,邓明明的脸看起来更显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