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
他对我如此,对……另一个徒弟也一样。
最后一记剑招落下,我收起木剑,单手负剑于身后,闭了闭眼睛,出了一口气。
我并非不想摧毁这木剑,只是不想糟蹋师尊的心意而已。
院子前的空地本来积了一层雪,如今以我为中心扫出一片正圆,露出原先隐藏在底下的地板石砖。
我踩着石砖走到宿炆面前,将手里的木剑还给他。
宿炆的目光一直锁在我的身上,明亮如星的眼睛倒映着我的身影,心跳声大得我都能听见,吵得要死。
我的掌心拍向他的肩膀,接触他的刹那,顺手屏蔽了他嘈杂的心跳声。
“好好练习,莫要辜负师尊的苦心。”
宿炆用力地点了点头,抱着手里的木剑就像抱着他最珍贵的宝物,眼眶微微发红,哽咽道:“……从未有人待我这样好。”
我收回手,双手环胸,问:“凭你的资质,在水月宗还会有人亏待你?”
宿炆低下头,看向怀中木剑,垂下的眼睑遮盖住了他的眼神,我看不清。
“他们说,根骨好算不得什么,悟性高才是成为天才的基础。我引气入体已经比同门弟子慢很多了,体内灵气运转起来也不如他人流畅,反而时时艰涩难行。我太笨,课业跟不上,还时常连累其他师兄弟,所以就算是替他们洗衣跑腿,劈柴扫地,也是应该的……”
我见不得人在我面前露出这样受气可怜的模样,实在可气,没忍住,曲起手指弹了他一脑门。
宿炆捂着额头,猛地抬头看向我,漆黑的眼眸极快地闪过一丝恼怒,又很快软化下来。
“师兄为何笑我?”笑你傻,看不出来别人在欺负你,被人欺负了还说欺负得好。
我咳嗽一声,收敛笑意,说:“就是因为干这么多杂活,挤压了你的修炼时间,所以才跟不上课业。你要是把替人干杂活的时间放在修炼上,早就一飞冲天了。况且,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你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做好自己……”宿炆喃喃地复述我说的话,像是要把我的话刻在心里。
我说这些好话也不是为了开解他,而是为了让他多把时间放在修炼上,以免到时候师尊教他剑术,他学不会,又不好好努力修炼,反倒让师尊更加伤神费心。
事实证明,我很有先见之明。
同样在上剑术课,我在师尊制作的傀儡手下已经过了百招,宿炆还在摆通用剑法的第一招架势,并且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半个时辰了。
“手肘抬高,稳住别动。”师尊站在宿炆的身后,在宿炆的手肘低下来时,以指尖轻点他的手肘。
没过一会儿,宿炆的手肘更低了,师尊干脆托起他的手肘,固定在原来的位置:“记住,是这里。”
我听出师尊的语气比先前的指点更加强硬了,一边希望师尊快点对宿炆生厌,好让我有借口把他丢给师伯,又一边烦躁师尊因为别人不高兴了。
师尊不高兴,我就不高兴。
宿炆:“师尊,我、我有点累了,可不可以休息一下?”
什么?!他居然还敢喊累?他手里的木剑比我当年用师尊的本命剑还要轻十倍,都没让他做劈砍动作一千次,他累什么累?不准累!
后脑勺突然感受到一道熟悉的目光,我立刻聚精会神地对付面前的傀儡,同时又心烦师尊因为要教宿炆,连我刚才分神都没发现。
“……好,休息罢。”师尊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话音落下的同时,面前的傀儡也停下了动作,像是我沾了宿炆的光,他休息,所以我也能休息。
我没止住攻势,一剑拍碎了面前的傀儡。
“砰!”巨响过后,碎木粉屑随风而逝,我后脑勺的发带被狂风卷起,拍在我的脸上,好像嘲笑我的巴掌。
身后,宿炆拍手称赞:“师兄好厉害!”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剑,懊恼极了。
什么厉害……一点都不厉害。
“景灿。”师尊的语气冷淡,几乎要将我冻结成冰,就连宿炆这个傻子都能听出不对劲,止住了拍掌的动作,像鹌鹑一样不敢说话了。
我回身望向师尊。
白衣仙人负手站于雪中,长身玉立,浑身上下唯有墨发与蓝眸称得上“颜色”。
山风掠过我,却在他的身边打了个旋儿,就静下来,甚至挨不到他的衣角。
那双注视着我的蓝眸永远沉静,如同藏于深海之中的冰山,不动声色。
师尊的唇角抿成一线。
他生气了。
是气我明明可以止住攻势,却没有收势,还是气我拍碎了他精心制作的傀儡?
我一言不发,等待师尊的责罚,无论是要罚我抄书,还是要罚我跪地板,我都受着。
师尊微微侧头,回眸看了一眼宿炆,又抬眸看向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抬手施法,将变成一堆废木头的傀儡重新修复,淡淡道:“下不为例。”
竟然轻轻放过我了。
为什么放过我?
以前我掀了师叔还未炼好丹的炼丹炉盖子,废了一炉上好的材料,师叔找上门告状,师尊二话不说就罚我抄丹书一百遍,还罚我天天去药田给师叔重新种药材。
结合师尊刚刚看宿炆的那一眼,我大概能猜到师尊是因为宿炆,才没有罚我。
凭什么?
宿炆有这么大能量,还能左右师尊的想法吗?
师尊转身离开,我快步追上师尊,拉住师尊的袖子。
“师尊不罚我吗?”我问。
师尊垂下手,微凉的衣袖掠过我的手背。
在即将和师尊的指尖相触时,我收回了手,以免冒犯师尊,再惹师尊不快。
师尊的目光在我的指尖顿了顿,语气比先前更冷。
“不必罚你。
“日后你与宿炆分开上课。”
师尊是觉得我会打扰到他的新徒弟修炼吗?
我咬紧牙根,忍不住眼热,红了眼眶。
“景灿,你对他……”师尊像是看出我的异样,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委屈得要死,不想从师尊这里再听到关于宿炆的任何事情,第一次打断师尊的话,几乎是在质问师尊:
“师尊有了新徒弟,就不在意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