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哥的推拿正骨确实有一番水准,起初三天只是按松萝就感觉好多了。到了第四天,安大哥拿了一盒非常细的金针出来施针,虽然看不见,但松萝能感觉到对方下针时儒雅静谧的模样。施过了针又用力按了一番,松萝感觉有点累,伏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被吵醒的时候,隐隐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仔细去听才听见是寅斑的声音。寅斑语气慈祥:
“小纱呀,你来这里多久啦?是本地猞猁吧,喜欢老安什么呀?山里公猞猁这么多,没有喜欢的吗?我就认识一个。他家里有三进南北通透的大洞府呀,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呀?”
听见寅斑对安大哥的通房说这些话,松萝一阵尴尬,但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用手摸自己的后腰。不是那种治疗时自然的碰触,而是刻意的玩味的抚摸。一只手正在从自己的后背滑下来,随后缓慢地触摸自己的后腰和臀部,好像正在品味自己皮肤的质感,就像是摸一块精品布料。
被吓了一跳,松萝倒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人醒了,安大哥也吓了一跳。这下两个智能生物相对尴尬起来,过了半天松萝才挤出一个别扭的笑,然后又把头扭了回去,安大哥也默契地拿了块毯子把松萝的后背盖上,然后默契地再也没人提这件事。这件事似乎反倒拉近了两个智能生物之间的距离,毕竟大家都觉得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晚上回去的时候,寅斑背着松萝一边走一边道:
“明日不去了,我亲自给你按。”
松萝有些意外,但想到刚才的事,到底也没说什么。见没得到回应,寅斑回头看了松萝一眼:
“这几日我都没有说你。他按你的时候,你叫什么?叫那么大声,你可真是骚浪贱。”
好好地就被寅斑骂了一顿,松萝如今却感觉不到气愤与不平,心里只是感觉茫然。见松萝呆呆傻傻地瞅着自己,不回嘴也不发脾气,寅斑转过头继续走:
“你如今怎么了?每天奇奇怪怪,茶里茶气的。”
回家后寅斑示意松萝趴好,又拿出一个五行镜点了一下,里面立刻显现出偷拍视角的安大哥给松萝推拿施针的画面,看起来似乎是什么小动物偷拍的。松萝吃了一惊,寅斑倒是不以为意,只是骑上来坐在小腿上用两只手来按:
“起初小纱一直在那房间里,我都没有机会录。后来他们放松警惕,我在外头吸引小纱注意力,才录到这些。其实这也没什么技术壁垒。这样力道怎么样?”
起初寅斑按的时候松萝感觉很疼,立刻大声叫了出来。寅斑也没说什么,只是先将后腰撮热,又调整力道和角度重新来按,松萝当真感觉到舒服多了。默默趴在床上享受,松萝扭头看着那个五行镜。镜子里反射出了寅斑给自己推拿的影子。寅斑看起来很投入,表情也很热情,而自己只是尸体一样侧着头躺着,表情混沌模糊。这个场景,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精壮的男宠正在热情地给一名贵妇人推拿,男宠充满了争宠献媚的劲头,而贵妇却很高傲爱搭不理的。
松萝又看见了五行镜正在播放的画面。五行镜的画面里,安大哥给自己推拿的时候表情非常轻松淡泊,看起来举重若轻。被安大哥按着,自己居然面带雀跃,一直在巴拉巴拉地闲聊天,从古董书画到现在流行的家装服饰不一而足,氛围看起来异常松弛,自己和安大哥也好像两个认识了好多年的朋友一样。
看见这个对比,松萝惊了,又慢慢地偷眼去看寅斑。寅斑仍然在认真地按摩,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对比。
突然之间,松萝感觉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自己其实是讨厌寅斑的。这种讨厌本来不多,自己是个淡人,即便被寅斑伤害奸污了,这样的讨厌也是淡淡的,疏离的。但因为想起了一切,知道自己原来没有权利讨厌寅斑,反而更加讨厌了。在内心深处,讨厌寅斑剥夺了自己讨厌他的权利。
松萝觉得自己不是个没良心的人,至少不是彻底没良心那种,因此也佩服寅斑,敬重寅斑,也思念他,但是也讨厌他。问题的关键在于,花娘的灵魂对于寅斑的思念,佩服,敬重,这些都是需要距离的。如果现在还活在幽州,活在麒麟庄,留在陈廷崧的身边,那么松萝相信,自己对寅斑的所有感情都是正面的,自己对他将会比尊重安大哥还尊重,比思念父亲还思念,比佩服边关将士还佩服。可当距离拉近,近到睡在一张床上,近到会被寅斑殴打,那么所有的感情就变成了讨厌甚至是憎恶。
松萝最讨厌寅斑没有那种举重若轻的能力,总是把不值得当真的事情当真。对于寅斑自己,这种当真即是灾难也是奖励。寅斑确实需要这种当真,他需要什么成为他走下去的理由。问题在于别人不需要,这种当真害了自己和陈廷崧。
松萝经常在想,假设当年花娘放了斑斑,斑斑安心回归山林,像普通老虎一样争夺地盘生儿育女,一切不就都没事了吗?虽然当时花娘死了,但也是只是浪费了一世,到了这一世,李松萝又可以过平静的正常生活。也许自己和陈廷崧会结成夫妻,是那种很松弛的关系,而斑斑也不会变成虎妖,执著地去寻找他根本认不出来的花娘。因为寅斑的认真,他害了自己两世。
寅斑为什么要为花娘报仇呢?自己没要求他这么做,既然如此,那么也不应该为寅斑这样做的结果而买单。松萝无法像陈廷崧一样执着地觉得寅斑该死,只是单纯地觉得寅斑讨厌。
这种想法让松萝想起一个故事,里面说有一个人大年三十去找杀父仇人报仇,结果被共同认识的长辈阻拦住不让他见正在吃饺子的仇人。那些阻拦他的长辈都说报仇的人太矫情,搅合了所有人美好的大年三十。一名长辈说:
“你来了,他走了,不就没事了吗?”
想到这里,松萝安静地流泪了。自己对待寅斑真是冷血无情。自己不是人,心里居然会这样想。自责,自我厌恶,觉得抱歉,但又无可奈何。或许这就是人类,人类总是无情的。
马上冬至了,从山坡上可以看见幽州城中张灯结彩红彤彤一片。这一日胡大哥过来,看见桌上摆了四个菜有些惊讶:
“这么隆重?你刚买的?”
用拇指托了下下巴,寅斑压低声音道:
“她做的。如今经常给我炒菜,对我也低眉顺眼的,特别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