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原本暗沉的眼珠里陡然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主子,”叶兴压低声音,“游怪咬人后,挟生螽便会寄居脑中,吸尽精气使人异变。此人竟能用冥灯将挟生螽引出,化为黄烟吸食。这些年各国游怪之祸,恐怕......”他握紧佩剑,“不行,我先将他擒住!”
秦允显扣住他的肩,阻止说:“等等!能使动冥灯之人,修为必在黄如骛之上,非你我能应付。况且,这道士浑身死气,怕是早已毙命多时。纵使擒来,也是一具尸身白费力气。”
叶兴愕然:“死了?”
秦允显:“正常人会像他那样四指伸直挟着东西吗?”
“不会。”适才冥灯紫光映照下,叶晤不似叶兴粗心,他对白衣道士的举动与面貌看得真切:“这人肤色煞白,四肢能动,却僵硬笨拙。其面部、手腕处的尸斑呈云雾状扩散,分明已死去两个时辰有余。”
叶兴皱眉问:“可既已身死,为何还能行动自如?”
叶晤忍不住摇头叹息:“在江平阔华师讲授的课业,你总打瞌睡。有一种禁法唤作附身之术,施术者可将魂魄暂寄于尸体,操控死者行动。眼前这白衣人,怕就是一具被人操控的尸傀。”
秦允显目光暗沉:“能施展附身之术已非等闲,更何况此人还能驱使冥灯、操控游怪,将挟生螽化为己用。怕是来头不简单。”
老银杏离得堤坝少说也有几里,几人与阴影融为一体。主仆三人论着,那头白衣怪人已经收起冥灯,径直离开了,只是眼下要事在身,实在无暇追查。
几人往堤坝方向而去,还未到跟前,一小群游怪便蜂拥而至。
秦允显剑指一并,金光乍现,游怪顿时四分五裂。
叶兴靠了过来,用剑鞘拨弄着地上游怪碎块:“都说游怪不死不灭,除了主子的净解术外无药可解。果然,这些中了净解术的,死得透透的。”
秦允显没有答话,目光落在地上一个正在变异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的四肢已经出现萎缩的迹象,但眼神中还残留着几分清明。
他快步上前,来到少年身边。
一旦人变异,身体萎缩,五脏六腑则会遭到破坏,因挟生螽寄存在人的脑内,而成了不死不活的游怪。取出挟生螽,等同摘取游怪们的‘心脏’。这人刚被咬,未成游怪之前将挟生螽逼出,应该不妨事。
秦允显想着,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少年太阳穴三寸之处。指尖泛起淡淡的金光,顺着经脉游走。少年突然张大嘴巴,一只通体漆黑的挟生螽振翅欲飞,却被秦允显反手一把握住。
“咔嚓”一声轻响,挟生螽在他掌心化为齑粉。
少年剧烈咳嗽起来,萎缩的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当他抬头时,正对上秦允显低垂的眉眼——月光在那人轮廓上镀了层银边,长睫投下的阴影里,一双灰绿色的眸子温润如玉。
“仙、仙君......”少年呆住了,连呼吸都忘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物,仿佛天上的明月化成了人形,连衣袂翻卷的弧度都带着说不出的好看。
秦允显对这称呼早已习以为常。别说现在,便是当年在江平阔修行时,山里师兄弟们尚能持重,可一旦下了红尘,十步之内必有人瞠目结舌,一声“仙君”脱口而出。初时他还觉赧然,日子久了,倒也懒得辩驳了。
他执起少年的手,在其掌心勾勒出一道金色符纹,说:“周围或许还有游怪,这掌心符可保你无恙。速去告知附近百姓,凌江现游怪之祸,全部撤往令长府邸。他那里有修士,人都到眼前了,他不敢坐视不理。”
目前状况,他能做的,也仅有这些。一旦这里百姓被游怪所噬,游怪会急剧增多,到时候还会危及到伏阳城。
少年跪坐在地上,嘴唇颤抖着,似乎很感激秦允显,重重磕了个头后,便起身离开了。
叶兴望着不远处蠢蠢欲动的一小群游怪,问:“主子,这些留着吗?”
“自然,秦风绕道之事还指望这群游怪呢。”说着,秦允显起身,二指一弹,数道银光而过,将残余游怪牢牢钉在原地。
“缚术已下,它们伤不了人。”他转身道,“即刻启程回伏阳城,我要先会一会那个徐平。”
伏阳城作为天兆皇城,四面城墙高逾十丈,青砖垒砌的城垣外环绕着三丈宽的护城河。十二座城门皆设铜钉朱漆的大门,每门由一位门侯亲率三百精兵日夜值守。往来行人若无通行文书,便是朝中重臣,也休想踏出半步。
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划破夜的寂静。
叶兴抵达城下,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朝城头高举:“皇孙奉垌岘王之命出城办差,现已复命归来,速开城门!”
城头守军闻声握紧长戟,俯身细看。待认清来人,立即疾步通禀门侯徐平。不多时,垛口处探出个尖瘦脑袋——正是徐平。他眯着三角眼仔细打量,确认无误后,这才挥手示意。
“放吊桥,开城门!”
厚重的吱呀声响起,三人驾马不动声色地徐徐而入。叶兴揣回文书,挨近秦允显说:“主子,徐平面无异色,轻易放行,看来不知天禄一事。”
门道两侧燃起灯火颇为明亮,秦允显为防止露出破绽,来之前脱了带血的外氅,身着白衣暗红裳,褪去了先前的温润,增添了不少的锐利。他说,“秦诸梁对取天禄势在必行,必料不到我们会活着归来。徐平不过小小的门候,秦诸梁只会让他开门放人,岂会与他透漏有关国宝的机密要事。”
叶兴点头称是,却又皱眉道:“秦风转眼即至,为防节外生枝,主子何不直接结果了徐平?何必与那獐头鼠目之辈周旋?”
“那多无趣。”秦允显抬眸望月,掐算时辰尚足,指尖在缰绳上轻叩三下。突然勒马扬声道:“垌岘王有要事托我转告徐大人!子逢,去请徐大人速来一见。”
叶晤点头,下了马利索地去了。
叶兴嘴角抽搐一下。秦诸梁素来只派心腹传讯,何时会让自家主子代为转达?这谎话说得当真面不改色。
他手抵唇边干咳两声,压低声道:“永安宫与秦诸梁势同水火,徐平又是他心腹。这般说辞,徐平能信会来吗?”
秦允显等着人,条斯理地整理着胸前的发辫,目光投向城墙:“徐平不过是个草包,能当上门侯全凭秦诸梁提携。在他心里,秦诸梁就是他的依仗,一句话那可是看得比圣旨还重。”他唇角微扬,“即便不信我,听到‘垌岘王'三个字,也会巴巴地赶来。瞧——”
城墙内侧,徐平正疾步而来。他身子前倾,因为体型矮小,盔甲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活像临时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
行至马前,他昂首挺胸,草草拱了拱手。
“垌岘王有何吩咐要你转告?”
昔日永安宫鼎盛之时,多少人争着捧他的袍角,折腰如柳,谄声似蜜。而今太子一朝落难,那些笑脸便如秋后蝉鸣,一夜间销声匿迹。迎面遇着了,不是别过脸佯装不见,便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连个余光都嫌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