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雯带着随侍婢女离开后,谢珩招招手,摒退左右,只留知晓内情的杨方一人在外守着。
为免失仪,沈昭僵着身子同李立雯说了许久,此刻卸下防备,伸伸懒腰,从坐椅中跳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珩身前,怕旁人听去,踮起脚尖,拢起手,小声邀功似的:“如何?你妈...娘亲可是信了?”
被截断的披帛轻飘飘地贴在他的外袍上,风吹不散。
谢珩小步躲开,颔首道:“嗯,该是信了。”
沈昭转了一圈,绕回到他眼前:“你不必躲我至此,以后同在府里,若我们密谋什么,总不能太明目张胆,”她急了一跺脚,“你会不会说悄悄话!”
这可事关她的小金库,若谢珩不是个武将,她只怕会把他当成个书呆子,男女礼教虽严,但总不至如此,太过杯弓蛇影了。
她才没这么多规矩,只要不耽误她挣银子,如何都好商量。
沈昭明显已几次三番越界,突破了他的安全距离,他手中下意识攥紧剑鞘:“若有事相商,我们大可出府,避人耳目。”
沈昭暗道:出府?可拉倒吧,总不能他俩一人在左衙的一间监房,隔窗对话,没准他真干得出来。
见他锁眉,沈昭又道:“我知你们此处规矩繁多,但我又不介意,你不必如此。何况你我不是兄妹么,虽然有礼有节,但怎么不得比平常人相熟许多,在我们九州,若是亲兄妹,嬉笑打闹都是日常,我还牵着我弟弟到处跑呢!”说罢举起手在他眼前晃晃。
自沈昭在厨舍出言不逊之后,谢珩每每见她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十句话中恨不得九句半都作不得数,他观遍舆图,并无九州一说,至于嬉笑打闹更是无稽之谈。
但她既然爱说,谢珩并未打断,只在旁静静听着另一个世界的荒唐和离奇。
老夫人礼佛,母亲爱养护花草,花圃中的花儿开得正盛,紫薇花红满堂、玉蕊含苞待放、芍药千娇百媚...几只彩蝶在其中翩翩而飞,翼翅薄如纱,色彩斑斓,闯入他们视线。
飞至眼前,沈昭一时兴起伸手去捕,广袖滑至手肘,露出一截洗白的藕臂。
谢珩听着她的故事微怔,余光略见一只素手探来,下意识将手藏向身后,握拳于袖中。
一抹亮色从她指缝中振翅而飞,她失落道:“我还以为抓住了呢。”抬眸对上谢珩警觉的目光,以及藏得严严实实的手,她噗嗤笑出声来:“你不会以为我要牵你手吧。”
“胡闹!”谢珩甩袖而去,只听得廊下杨方的窃喜声:“将军,您等等我。”
杨方疾步跟上,无奈地摇摇头,将军为老夫人的病忧心,无奈之下自请这女子入府,但依他所见,这姑娘可不是恬静性子,指不定以后会出什么乱子,不禁替自家将军捏把冷汗,但佛已经请进香堂之上,又哄得夫人如此开心,还能怎么办,自是先供着呗。
谢珩行至老夫人别院,撞见她母亲端着药碗从屋内走出,探着身子往后望:“怎么不见瑾儿同你一起?”
“来啦,娘亲~”沈昭像刚出谷的黄鹂鸟般,声音婉转清越,来的路上步履匆匆,额间的细小碎发被风吹乱,及走至眼前时,又扮作大家闺秀模样,敛眉浅笑,又变了副样子。
李立雯打眼一瞧,便知这姑娘在山野间活络惯了,不过是因着初入国公府,束手束脚,倒显得过于拘谨了,她将药碗置于一旁的托盘中,慈爱地拉着她:“既回了家,便没那么多规矩,莫学你兄长那套,你祖母刚服了药,惦记着你呢,快随我进去看看。”
“好,谨听娘亲教诲。”沈昭爽快地上前搭上李立雯的手,两人往内房走去,跨过门槛时还不忘小心提醒,“娘亲,当心脚下。”
李立雯的嘴角自见了她就再没落下来过,笑得抬手捋捋眼角的细纹,心里宽慰极了。
沈昭拿钱办事,本就为这家里老夫人和娘亲提供情绪价值,自当尽心尽力,愈演愈欢喜,她回头瞟见站在屋外等候的谢珩,嚣张地冲他弄颜作态,好似在叫嚣:“你看,娘亲都说不用重规矩了。”得了李立雯撑腰,她用口型无声重复:莫学你哥!
她脸上洋洋得意,才初入府竟能同母亲联合,一起打趣他。
能哄骗金吾卫放她回家、瞒过严元清的至亲...此时能得母亲喜爱,在谢珩眼中倒不足为奇了。
他甚至有一丝卑劣又庆幸的想法:若她真是怀瑾便好了。
但那飘飞的披帛和放肆的孟浪之举又令他庆幸,还好不是,否则他该如何同母亲交代。
檀香压浊,伴着浅淡的药香,弥散衾枕间盘桓的朽气,一银发老人正躺在床榻上,听闻脚步声,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婢女上前扶她坐起,她眯着眸子细看:“这是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