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又在梦境中看见神明娘娘,神明娘娘仍然像当初赤身而死那样躺在溪边,忽然贼丫头出现在身后,握着弓箭警惕地看着她,正要走近,忽然如泡沫般消散了。
林中是半人半鹿的怪物在疼痛中发出哀叫,双手手腕鲜血淋漓,四蹄上的黑色荆棘一夜之间长得比之前庞大三倍,扎得更深,刺入蹄中,怪物跌在地上,白色长发被血浸染,金色的一对眼睛在看着天,黑色的那对眼睛在看着她,四只眼睛都流出血。
山月慌乱地撕身上的衣服给神明娘娘包扎手腕,神明娘娘的四只眼睛都看向她,破碎的眼眸拼在了一起,凝望着她,口中吐出浑浊的血块,山月想起那些崩解的怪物,加快手上的动作。
她很高兴神明娘娘没有死,那些如怪虫一般的血块让山月心里也跟着蠕动。
过了很长时间,神明娘娘挣扎着四蹄,像初生的小鹿那样四脚孱弱,用膝盖和胸脯顶着撑着,勉力起身。
神明娘娘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照顾我的药园。”
山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不由自主地睁开眼。
四周一片黏腻的黑暗,有软腻的活物贴着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四周散着野草被嚼碎的气味,山月扭曲挣扎着,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她用胳膊肘顶了顶那硬物,发现硬物之间有条缝隙,她用肩膀顶开缝隙,身子顺势钻出去,胳膊碰到了一点软肉,她低下头端详,不由得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钻出这片柔软的洞穴,顾不得抹去身上黏湿的东西回身看。
她看见一张巨大的人脸,脸上有四只眼睛,眼睛紧闭。
她从这个人的嘴巴里钻出来,从舌头上掰开人家的牙齿,从嘴唇上滑下来。
湿漉漉的身体沾上了泥土和树叶,她一边抹脸一边细看,她看见那如月光下河流一般的纯白长发……顺流而下,她走了很久,她看见一双耷拉着的巨大双手和被黑色荆棘捆缚的鹿蹄。
神明娘娘把她吃了!
山月想到此处便惊恐地折身便跑,跑了好长时间回过头,却仍能看到那躺在地上无法醒来的巨大怪物。
头脑中一直嘀嘀咕咕的声音变得极其安静,山月不太习惯,一边跑一边晃动脑袋,脚下踉跄就跌在地上,擦了满膝盖的淤泥。
跑出去二里地,山月脚下猛地一停,往前趔趄几步再折返回来,边跑边撕扯身上的衣裳,像梦里那样把衣裳扯成宽条子搭在手里,因着被唾液沾湿了不好撕,山月左右开弓,到神明娘娘眼前才算撕完。
她爬上神明的肩膀,顺着胳膊滑下去,骑在手腕上费力地搭开绳子,她的衣裳都撕得差不多,才勉强包住手腕的伤口,那伤口真是狰狞,皮肉外翻,血在皮肉里含着,她一用力就挤出不少。
“我不照顾你的药园,我不能种地……我也不会医病,你自己醒来照顾就是,忽然变这么大做什么,还把我吞进去。”
山月犹如天生地养的野人,就那么赤条条地走开,去河里一把一把地捞上神明的白发晾在岸边,都晾好之后,她掀开几缕头发做了被子,裹着身子还有些温暖,她便睡下了。
再醒来,神明娘娘仍然没有醒来,四周没有任何野兽侵袭,倒是她熟悉的乌鸦在不远处的枝头停着,山月偶尔能见它,它大多时候都在那,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下面的风景,偶尔发出几声嘶哑的叫。
她望着乌鸦道:“你去瞧瞧哪里有些个头小的落单的走兽,我去打了来,你我吃了。”
乌鸦能听懂人言,便振翅飞去,山月四处寻自己遗落的甩石索,靠在神明娘娘巍峨的身躯下一边打盹一边甩石头练习。
山月会用自己打来的怪物肉来喂乌鸦,乌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但这可是胎生的乌鸦,生来就注定不同了。
山月也开始去吃怪物的肉,起先打了头落单的麂子,那东西也迅速崩解了,身上有七个眼睛,山月都挖去,就像碗里落了只苍蝇一般,视而不见地把苍蝇丢走,面色平静地吃剩下的东西……山月并没有变成一个怪物。
乌鸦指明方向,山月便去打,常常能打到野鸡,野鸡的味道比别的美味一些,肉也更嫩,山月有时从鸡肚子里取出石头,有时候在鸡嗉子里挖出几节骨头,有时候还能挖出拳头大的心,有时候挖出连着脐带的还没成型的蛋,一只鸡一个样子,总之是乱套了。
若不是神明娘娘的身体躺在这里,山月还要打定主意不吃东西直到把自己饿死,真正地死去。
然而她一天不看管,风就会把那白发吹进河里去。山月见了,只好急吼吼地去打捞神的头发,再摘树藤,把那满头的白发扎成了数十条小辫,这样就不大容易被风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