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衍城,大教堂。
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母亲节。
顾知免双腿交叠,坐在中央大厅的座椅上,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西装马甲,挺拔的腰背轻轻抵在靠背上。
侧面的彩色玻璃窗透过细腻的光芒,将他精瘦紧绷的身形,照得斑驳。
那份幻彩中,透漏着几分优雅沉稳。
但神情中,又含着显而易见的阴鸷莫测。
天堂区域,牧师发起布道词,讲述耶稣受难时,与母亲分别的场面。
“主被钉在十字架上,看向他的母亲,母亲旁边站着他最爱的门徒……”
“母亲,看,你的儿子。”
“看,你的母亲!”
“……”
“阿门!”
话音一落,这场关于母亲节的庆祝会达到高潮。
参加庆祝会的年轻子女们,纷纷捧起准备好的康乃馨和贺卡,在唱诗班的吟唱中,献给他们的母亲。
场面一时非常动人,他们拥抱,哭泣,诉说,处处洋溢着幸福的气氛。
顾知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康乃馨仍然躺在大腿上。
高潮过后,一位女孩带着她的母亲来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顾先生,卫老师好点了吗?”
顾知免眉眼生得凌厉,加上在商界摸爬滚打惯了,不说话的时候总有种逼人的气势。
闻言,他摇了摇头。
随后,他看向女孩旁边幸福的母亲,很轻地微笑了一下,“女士,母亲节快乐。”
“谢谢,孩子。”
又一位年轻男子来到他身边,问,“卫老师醒过来了吗?”
顾知免再次摇了摇头。
他是个商人,平常只有问得别人哑口无言的份儿,很少像现在一样,沉默着。
“听说卫老师当初在商界如日中天,一度成为东阗省首富,却在关键时刻急流勇退,选择在一所公立学校当了一名老师,无偿救助帮扶我们这些困难家庭的孩子……她是那么通透善良的一个人,主一定会保佑他。”
顾知免听着。
又一个年轻人来到顾知免身边,“没有卫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在我心里,他已经如我的母亲一般,顾先生,请您帮我代老师收下这束康乃馨吧。”
顾知免没动,手里被塞进去一束花。
圣器室内出来一名修道士,他是顾知免母亲的熟人,坐到顾知免身边,换了一种安慰方式,“顾总,放宽心吧,有你这样优秀的儿子,年纪轻轻就接管了她一手创下的商业帝国,我想卫勉的一生,该是无比骄傲和幸福的。”
这句话,终于让顾知免无感的神情稍有变化。
幸福?他的妈妈幸福吗?
他想起母亲在病危之前,躺在病床上,神志还算清楚,但总爱闭着眼睛。
他就总是唤她。
终有一天,她睁开看遍世事的眼睛,望着窗外,对他说了一些心里话,“我爱你的父亲顾伯尧,但我并不是爱情里无法自拔的痴情种,我爱事业胜过爱男人,我爱铜臭胜过爱情欲,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只是时常怀念他,时常想起那段经历,他一无所有,却送我一束十分昂贵的玫瑰花,花的名字叫黑魔术,丝绒般的质地,暗红色的花瓣,他说这朵花很称他心目中对我的爱……
“我时常被困在那段岁月里,不愿醒来。”
庆祝活动圆满结束,顾知免还坐在那里,他漠然一瞥,看到一位年纪稍大的男士匆匆赶来。
男士急切又欣喜,迎上去拥抱一对母女,连忙说,“真是抱歉,我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已经结束了啊!”
“亲爱的,你愿意推掉重要事情来为我庆祝,我已经很开心了。”
男士牵起女士的手,在她的手指上烙下一吻,“那当然,今天是对你来说最神圣的节日,我不想错过见证你人生任何重要时刻。”
顾知免锋利的目光动了动,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转瞬即逝。
手机震动起来,消息显示,卫勉躺在重症监护室 ,还是没有醒来。
“希望我能死在你的前面。”女士突然话赶话。
“傻瓜,说什么呢?”男士无视女儿羡慕的神情,拉着妻子的手。
“这样,我就能在你的目光下幸福地离开了。”
顾知免眉头一压,那浅淡的瞳孔蒙上一层细光。
当年他母亲事业鼎盛,父亲顾伯尧却在这个关头,剃发为僧,到酊宁山当了一个和尚。
母亲唤他回来过,可他拒绝了,母亲悲痛欲绝,从此厌倦男欢女爱和那座酊宁山。
没想到,最终还是在她心上,成了一道难以愈合的疤。
顾知免目睹着幸福的一家走出教堂,在那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连夜上酊宁山。
他要把那个改名为“坐岱禅师”的和尚拉下来,看看他在山下作的孽。
哪怕有那么一丝机会,能把卫勉叫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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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扇捧着父亲的骨灰盒上了酊宁山。
酊宁山风景秀丽,山上有座庙,叫笸箩庙。
笸箩庙原来有个灵气的名字,叫三两禅寺,自古以来被帝王家重视,大大小小修建了两百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