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湿草地咕咚咚冒起泥泡。
凌晨两点,姜扇被风吹醒,起来关窗户。
外面的护花铃叮当作响。
雨捎进他的面颊,沾湿了瞳孔和发梢。
同屋的小沙弥醒来,问了一句,“别站着了姜扇,多冷啊。”
“你听。”
小沙弥支起脑袋:“听什么?”
“有什么在人间落地生根了。”
小沙弥醒了醒神,“阿弥陀佛,是春天吧。”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顾知免举起伞,出了门。
石板路的涟漪被皮鞋踩踏,竹桥想起吱嘎吱嘎的声音。
空谷幽林,夜深雨重,只有这一个身影穿梭其中,匆忙而挺括。
整座山都像是他的。
交接衣服的人坐在车里等,一看到大老板深夜冒头,大半身子被雨打湿,连忙请他到车里坐一坐。
顾知免靠近车门,没有任何要进去的意思,只是从口袋里掏。
那人以为顾老板要掏钱,连忙说别别别,下一秒,顾总手里突然掏出一只软乎乎的东西。
那人俩眼瞪直:一只猫??
淋得湿透,像个拖把。
死拖把。
“老板?”
“抱进去给它吹吹。”
“然后埋了?”
顾知免:……
“人活得好好的,淋得走不动路了而已,带它暖和暖和,下次来的时候再带回来。”
“要不我直接抱回去养吧!”那人盯着小猫额头上一撮黄毛。
“还挺可爱。”
“人家有家族,额头清一色黄毛,都在山上等着它呢。”
那人尴尬地“哦”了一声,然后双手捧过来,感受着手中嗡嗡的小生命,“阿弥陀佛,老板你人真好,会结善缘的。”
顾知免不知道被哪个意思戳中笑点,嗤笑一声,接过衣服走了。
老田的手艺极好,顾知免第一次在外国的一场秀上见到就被吸引了。
听说那是老田的关山之作,他以为老田年纪很大了干不动了,没想到只有四十多岁,该拿的设计奖项全都拿了个遍,后来痴迷国风想拿国风奖却发现没有这个奖,一气之下宣布退出,致力于世界性相关奖项的筹备。
不巧,在老田需要帮忙的时候,他恰逢八面玲珑社会交际进修期,人脉资源可谓上天入地,顺手帮他找到了奖项设立资格的重要资料。
于是两人成了忘年交,老田就开始给他做起私服。
顾知免小心地把衣服护在外套下,这里面有两套,一套他今天的新衣,一套姜扇的新衣。
一路风风雨雨,他回屋换好自己的衣服,发现竟然也是玉红色的。
顾知免对着窗影看了半晌,好看。
又绑起姜扇给他的小布条,有意思。
他拿着另一套的外包装打量,看不到里面的样式,但浅淡的瞳孔有着老田作品的诸多阅历,似乎有道不匪身影倒映其中,伴着雨密风骤款款走来。
顾知免就带着这样的心情去了藏经楼。
可惜,门都没进去。
只见藏经楼前,十八个武僧拿着棍棒站在雨廊下,背后一道红色袈裟坐镇,昏黄的光映在光秃秃的脑门上,像个作威作福的假佛。
那人,就是顾知免一眼看到眼底的顾伯尧。
“私闯庙宇内院,这是什么人?”
旁边的小沙弥回答,“堂主,这好像是顾知免顾施主。”
坐岱瞪着眼睛,从雨幕中看这位笔挺的顾施主,拿着戒尺往小沙弥的脑袋上一拍,“该打,私闯内院的都是坏了规矩的人,不分顾知免李知免或是王知免,也不能以施主论之。”
小沙弥连忙俯身,“谨记师父教诲。”
这么多人来者不善,顾知免的步子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他往前走。
雨声太大,听不清对面对他的评判,但他知道坐岱是来干什么的。
棒打鸳鸯罢了——
他特意走近走近再走近,就是为了看清老和尚的伤好了没有。
某一刻,他收起伞。
武僧静默了一会,在看到顾知免这如同挑衅的动作时,静默地一拥而上。
众脚趟过地面,水花溅射两米高。
殴打在人身上的棍棒响亮沉闷,一时盖过雨声。
顾知免似乎偏爱以少对多,从不忍气吞声地阴鸷在紧绷的肌肉下迸发。
以牙还牙在现代社会是很难的事,顾知免今天算是打爽了。
但是挨打确实是疼的,一个人确实是打不过十八个人的,雨灌进身体里确实是很不舒服的。
顾知免懂。
于是,谁都没想到这种程度下,他居然还能从棍棒中逃脱出来,翻过一轮又一轮的脊背和身影,朝雨廊里冲去。
紧握的拳头抵达坐岱的面前,骤然停下,坐岱纹丝不动,睁着眼睛直盯面前人。
拳风扫荡他的眉目。
可下一秒,那拳头突然张开,向下一转,扒下他半身红袈裟,将红色铺天盖地地扔飞出去。
长期庇护坐岱的东西一下遮盖住他的视线,坐岱始料未及,冷静的眼眸一下抬起,然后两步迈上去,想去接袈裟。
可袈裟已经飞到了雨中,他也就冲进了雨里。
这下轮到顾知免站在雨廊里,邪邪地看向坐岱,他脸上已经泛起青紫,但高傲的眼神难泯,“你看,虚伪的包装总能让人狼狈。”
他又补刀,“这么不欢迎我?耍心机摇人轰我啊,和尚,你心太私了。”
雨水从秃脑袋上溅起,把坐岱的头打得很冰冷。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摆走前来搀扶的弟子,想去拾他的袈裟。
突然,旁边的树丛里窜出一只猫。
猫爪朝他附身的那只手上踩了一下,在其手背间划出一道血红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