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免送来了一套衣服。
黑色朴素的衬衫,剪裁得体的深色直筒裤。
还有一双黑色的德比鞋。
他打听到了,今天是姜父的法事之日。
气象局说今天天气晴朗,但温差较大,早上露水湿重,五月的温度被吸走大半。
所以他给姜扇搭了一件暗色的外套,外套上绣着棕色的纹样,仔细摸,会发现是曼陀罗纹路。
曼陀罗,超脱生死的曼陀罗。
姜扇最后扣上顾知免送来的一根黑色皮带。
完成后,他走出屋子,像个被薄雾披挂的松柏,挺拔的身姿一下精壮起来。
他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却也长成了值得依靠的样子。
哪个长辈看了,都会有种骄傲感。
他用自父亲去世后,就不常用的老式手机,给他的姐姐姜橙打了无数电话。
一如姐姐从父亲去世就回校了一样,再没有一点消息。
“可是今天不一样,姜橙。”姜扇喃喃自语。
在法事开始之前的每一步,他都在呼电话,有同行的小沙弥注意到了,问他在给谁打电话。
姜扇不语。
直到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身后才响起了一阵窃窃的议论声。
“还能给谁打,他姐姐呗。”
“姜扇还有姐姐呢?”
“等于没有,自己父亲死了都不多待一秒,参加完葬礼立马就走了,现在连我们方丈亲自主持的法会都不来……”
“哎我听说啊,这姜家还是供她,没供儿子上的大学,这不铁了心的白眼狼!”
“姜扇就是太乖了,不上学肯定是她姐捣的鬼。”
……
高济台被一片寂静笼罩。
青石小径两边,从凌晨就摆开了佛灯,黎明过后,已经化成一道道载着佛光的水渠,滋润向高济台的边角。
僧侣的诵经声,像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过来,铺向平凡的世界。
很多人自行驻足,期盼聆听这份圣音。
而这座寺庙的真正掌事者,法藏方丈,在做完一切必要活动后,在中轴线上敲起法器。
姜扇站在前面,眼中无泪,但却有种比泪水更沉重的东西显露出来。
风过无痕,水过无迹,人过无影。
只有这一刻,这个世界,还都是死者的影子。
今日过后,世界无你,留下的人也开始好好生活了。
姜扇下跪,合掌默念佛经。
“你看,那个一身黑衣服的小哥哥是谁啊!”
“看他的样子,不会是男主角江集的儿子吧。”
“算算书中江集的年纪,很有可能噢……”
“我的妈呀!好好看啊长得!”
昨夜带着头巾的女士听到声音,殷切望去。
少年清脆地磕了三声头。
女士双手抱书,惊讶的目光紧紧注视台上。
在看到台上少年的相貌时,刹那间,她的眼睛似乎用最细腻文笔,诉说起了这段缘分。
她听到了这本书读者的议论声,这本是因为热爱,在充足调查后自发来送行的读者,她们怀着最诚挚的心,不忍打扰这份庄重,可偏偏那姜家公子长得过于好看,一声疑惑接得下另一声惊叹,源源不断。
但她们都没有声张,只是隐没在人群里,怀着各种心情,坚决不去打扰当事人。
就在一切按照计划举行的时候——
突然,一阵喧哗打破了这份宁静。
只见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趾高气扬地闯入寺门,嘴里嚷嚷着:“让开!一个农夫的丧事,也敢挡我的路?”
“跟你们方丈说了多长时间,我家老爷子死了,帮忙超个度,一推再推,合着搁这给别人忙活事呢!”
“不是生死平等吗,我家老爷子都臭了也不管啊!”
来人左右臂不时交替挥动,驱赶着可能挡在他前面的人,仿佛他们是无形的障碍,只需轻轻一拨便能清除。
上午时分的佛像更加清晰亮眼,男子却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于周围的氛围浑然不觉。
他一路走,一路大声嚷。
“别以为我不知道,台上的不就是一个村夫吗!”
“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家老爷子什么人!”
“罪过,罪过。”
台下的信徒们纷纷侧目,对男子的言行极其不满。
——佛祖显灵啊,看看吧,看看这位狂妄之徒,究竟在佛门之地,攀比些什么折寿的东西……
然而,高济台的诵经声没有停止,佛像交织出一片日光,像是笼罩了一层屏障,隔绝了一切纷扰。
这让台下的人稍稍舒服一些。
而台下阶梯处,却没让那人过于放肆,出现了一面精壮的僧人。
他们面露不悦之色,以坐岱法师为首。
人群中,有架不住事儿的,一下拿起手机,打开了摄像头。
——一排光头,十八铜人的架势,太过美丽。
“施主,请肃静。”坐岱说。
“肃静?现在让我肃静了?当时,”男子食指冲下,“我跟着我家老总来捐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让我们肃静啊!”
“你们这帮和尚也是端下碗忘了娘,我们捐这么多钱图什么,不就是图功德吗,怎么,现在连个法事的优先权都不能有了。”
人墙中有站不住的沙弥,“优先权?口业怕已经抵了!”
眼看男子的口气越来越大,坐岱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波澜,他等沙弥骂完,说,“敢问施主老总的名字。”
男子眼睛瞪得要喷火,有倚仗果真能出火似的,“你们寺院最大的捐助者,知道了吗!”
坐岱沉吟片刻,“请问你和顾知免什么关系?”
男子自以为很霸气的点着头,“听好了,我是卫骨集团云仓市分公司的一把手!和顾知免顾总那可是嫡系关系。”
“怎么着也算是你们的半个投资人了吧!”
旁人无言,面面相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在交流眼色。
“不是,给多少钱你们心里没数吗?不感激涕零,怎么做个法事,连个乡野村夫还能插队啊,讲不讲理啊!
“他儿子给你们多少钱,我给你十倍。”
他好像断定姜家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