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过半,本该是生机勃勃。尤其在经过了雨水的丰沛浇灌后,更应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可西伯侯府内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家母太姒一朝病倒,来得突然,来得莫名。病因诡异,全西岐的巫医都被请来,却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祓除、傩舞及桃茢,一次又一次地举行祝祷仪式,焚烧符纸,摇动铜铃,可太姒的病情却毫无起色,并且愈发虚弱,半月过去,已经是连说话都费劲。
姬昌坐在榻边,握着发妻之手,看着她如纸般苍白的脸色,呼吸微弱到似会随时消散在这四月天中,心痛到哽咽不止:“夫人,你一定要撑住……西岐不能没有你,我和孩子们也不能没有你啊!”
伯邑考牵着弟弟的手,在榻边也跟着落泪。
姬发蓦地扑来,抓住母亲的衣袖,眼泪一滴滴落在锦被上,呜咽哭道:“母亲,您醒醒!醒醒好不好?发儿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惹您生气了呜呜……”
榻上人还在昏迷着,她给不了任何应答。
阳光明媚的春日,却渗透不进这屋中来,弥漫在这屋中每个角落每个缝隙的,是符水的难闻气味,令人愈感窒息。
“父亲,”姬发忽然抬头,泪珠涵在眼眶还未落下,他拽着姬昌的袖口,急道,“我们把阿昙姐姐找来吧!她一定有办法!”
阿昙?姬昌眉头紧锁,攥紧拳头。
他已多次听儿子提起这位医女,但对她一无所知。太姒的病情非同小可,他不敢轻易将夫人的性命托付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考儿,”他转向长子,肃容问道,“你见过那位医女,她的医术究竟如何?”
伯邑考低头看向手背处,那里曾被她细腻的涂过药水,如今自然早已愈合不见任何伤痕踪迹。他沉吟片刻,答道:“孩儿不敢断言,但可以一试,只是她行踪不定,恐怕不好找。”
既然稳重的长子都这么说了,姬昌点头:“只要她还在西岐,就一定能找到。”
又吩咐他道,“你见过她的长相,就由你绘制画像,交由侍卫们满城寻找。”
“是,父亲。”
*
书案前,伯邑考铺开一张洁白的绢布,以笔沾墨,闭上眼,陷入了沉思。
如同迷雾一样的少女,在他在脑海中回想时却又如此的清晰。
笔尖落在绢布上,轻易勾勒出少女的轮廓,双环髻,灰衣素裙,纤细身量……将脑海中她的模样落于笔下,实在过于简单。只是在细现神情时,他犹豫了。
他忘不掉当日她倏地冷漠的双眸。
叹着气,伯邑考再沾了沾墨,添上这最后几笔。
……画中少女眉眼弯弯,唇角微扬,映出两个浅浅酒窝,神采飞扬中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
侍卫们立刻带着惟妙惟肖的少女画像满城搜寻,不过一日,就打听到了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曾出现她的踪迹。
为表郑重,姬昌命与她有过交情的伯邑考亲自前往迎接。
他迟疑了一瞬,应允。
准备妥当后,伯邑考带着两名侍卫,沿着蜿蜒狭窄的小巷寻去。
情报没有问题,她的确在。
远远地,他看见阿昙蹲在一棵桑树下,正用小铲子挖着泥土,又或者是在松土,不知在做什么,却很忙碌,两股发辫几乎要垂进泥土里。
那一瞬间,她似乎察觉到了被注视,忽然起身回头,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少女唇角勾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伯邑考正欲上前,却被横空冒出的一户就近居住的人家拦住。农妇认出了他是西岐世子,激动地拉着他道谢,还让丈夫从家里拾处一篮家养鸡蛋,热情的往他手里塞。
“不可,父亲再三告诫我,不能收百姓的东西。”
“世子,多亏了您和侯爷,我们才有了活路!”农妇眼中含泪,感激道,“这点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
热情难却,伯邑考推辞不过,只好接过这沉甸甸的心意。
等道过谢,目送他们离去,他再抬头时,桑树下已空无一人。
人跑了,在他被缠住的时候。
伯邑考紧抿着唇,心里一落,慌了,带着侍卫在城中寻了一下午,却始终不见阿昙的身影,而晚霞已至。
原以为前功尽弃,今日注定寻不到人,他正灰心丧气时,却在回府的路上瞥见一抹熟悉的灰影。
一家面摊棚下,有一人悠然闲坐,小木箱搁置一旁。
老板热情地端上一碗面,笑道:“阿昙姑娘,您那方子真是神了!加了您说的甘叶后,汤鲜味美,生意比之前好多了!这碗面算我请你的,请不要客气!”
阿昙笑眯眯地点头,拿起筷子正要开动,却听见几人急促的脚步声向自己靠来,清澈的面汤里转眼映出三个脑袋。
抬起视线时,正见伯邑考带着侍卫已站至面前。
她对上几人目的性过于强烈的注视,眨了眨眼,放下筷子,语调轻快:“小公子,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伯邑考目光不做转移:“我来请阿昙姑娘到西伯侯府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