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水下游三十里,渐显村庄聚集,春末的河风裹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此地依山傍水,杨柳依依,连绵的麦田里坠着几十户毗邻的农家,而田里的小麦已抽穗扬花。
不错,是个好地方。
村口柳树荫下,几个赤膊汉子或叉腰或倚树或蹲地,将一坐在树下木凳上带着草帽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围住,各自声调不一,脸上的表情却是同等的焦急,以至于有一个青色身影从他们身后路过进入村子里,竟无一人在意。
青衣少女走在土路道上,如一片柳叶携着春末煦风轻悄飘过,风过无痕,人离开什么都没剩下。
此地名为柳溪村。因睢水环绕,柳树遍种而得名,小村庄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百余口人,承包了山水之间这片平坦的田野,倒也称得上一句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一路所见,家家户户甚为熟悉,有些人家甚至不曾修建院墙,门户大开,妇人坐在门槛上低头编织着草鞋,孩子们躺在院中晒着太阳,带着草帽的人驾着牛车行过,鸡鸣犬吠交错起伏,三三两两的对话声时有交织,一副怡然自得的田园美好画卷。
再往前走,见一座院落,半矮的黄土围墙久未经人修缮,显示着日复一日风吹日晒后的龟裂纹路。垂落半边木门被微风吹得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里面的茅草屋屋顶处有大大小小的漏洞,屋内更是尘土飞扬,惨不忍睹。唯有院子里有一株长势还算不错的几丈高的桂花树,伴着一口被落叶弥住的枯井。
少女进去捂着口鼻闲闲逛了一圈,后大步迈出,再回村口处。
村口柳树下的人们还在激烈的讨论。
“……怎么办呀?今年就指着这一季呀!”
“今年庄稼长势如此之好,眼看着又要被蝗虫糟蹋了!”
少女上前,礼貌摘下斗笠,开口:“请问,百步外那家院子里有棵桂花树的茅草屋可还有人居住?”
少女清越的嗓音在汉子们粗犷的交谈声中有些格格不入,也因此醒目。
众人回头,朝她望了过去。
青绿色的麻布衣裳裹着少女纤细的身条,一双露趾草鞋不知走了多久的路却还干干净净,双手攥着斜挎在肩侧的小布包布绳,包口处还别着一朵嫩黄的不知名小花,白皙的小脸丝毫不见倦态,木簪漫不经心斜插进一侧环髻中,一双轮廓圆润的杏眼明亮得有些惊人。
村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认定她许是从南方哪个乡野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还在乖巧等着,他们却都已收回了视线,继续围着坐在木凳上的老农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脸上焦躁之色愈显。
“打扰一下,那家院子里有桂花树的茅草屋有人住吗?”
“要我说,就应该在西南方向建一座高高的土堆来挡!让那些蝗虫飞不过来!”
“那样太耗时耗力了,而且蝗虫会飞,土堆得建多高才能尽数挡住?”
“是啊,况且不到十余日蝗虫就要过境了,怕是来不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才行?”
……
“那个,那茅草屋……”
“小麦都抽穗了,眼看这季收成在望,偏偏又正对上蝗灾,唉!”
“大旱之后又来蝗灾,天不给活路啊!”
……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被忽视的小姑娘实在受不了了,尖着嗓子大喊一声,“东南角半里外的那个院子有人住吗?”
见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在自己身上,她扬着甜甜的笑容,声音轻了下去:“我看那院落门已损坏,里面窗破屋漏,如果没人住的话,能不能让我借住一段时日呢?”
年轻男人们刚要开口,老农已掀起草帽,深深叹了口气:“闹蝗灾的年景,谁还顾得上空屋子?”
“老人家,您是这村里的掌事人对吗?”少女自然的站在男人们中间,蹲下身子与老农平视,笑道,“如果我能帮你们村驱蝗,可否把那个院子借与我住上一段时间?”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爆发出赤膊汉子们的哄笑。
“小姑娘,你能驱蝗?前几年闹蝗灾的时候,从几百里外的城里请来的方士们都素手无策,你能有什么办法?”最壮实的那个方面黝黑的人嘲笑的声音如洪雷般响亮刺耳。
少女扶着双膝站起身,微微扬起小脸,不见气恼。身形虽不显,身姿却在一众高个男人间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她淡淡开口:“除了相信我,你们也别无他法,不是么?”
老农目光一凝,手持草帽,也站起身来:“死马当活马医,好,小姑娘,我们就信你一回,若我们挺过了这次蝗灾,别说那间院子直接归你,在我们村里,你就是神农在世!受我们所有村民的供奉!”
“那倒不必,我只想要个能暂时落脚的小院。”她笑眯眯道。
“还不知小姑娘怎么称呼?”
“好说,我叫阿昙。”
*
村里仅有的几架牛车连夜从城里和隔壁几十里外的邻村购来了几十吨生石灰,其余的村民们也没闲着,从它地买来了艾草、雄黄和硫磺粉,依外来少女所说,整整齐齐摆满了村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