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伯侯府的漆色门大开。姬昌与太姒相携而立阶上,在收到守城兵快马加鞭传回的消息后,便迫不及待的候于府门外,翘首以盼那辆绘有凤鸟纹的帐车。
杳杳车声。
“父亲!母亲!”
车停,少年和挎着药箱的少女先后而下,西伯侯夫妇皆疾步上前来迎。太姒握住阿昙的手,温暖的掌心竟在颤抖:“姑娘能来,实在是……”
阿昙直接打断未尽之语:“夫人不必多言,先带我进去看病人。”
“好,好……”
穿过曲折回廊时,往昔记忆如潮水涌来。洒扫的婢女还是旧时面孔,更遑论这府里的一墙一砖,一草一木。
唯有小院里的梨树已缀满白色的花苞,亟待开出她未曾见过的颜色。
房门微敞,阿昙在门前顿了顿,一股浓郁的药味迎面扑来,是药草熬制,而非无用的符水。
床上的少年形销骨立,素来白皙的面庞泛着病样的潮红,像是正被火炉炙烤,如花瓣般的双唇此刻苍白干枯无血色。
“考儿月前染了风寒之状,起初只是咳嗽,后来……”太姒在旁低语着,可很快声音就碎在了哽咽里。
“好了,我们莫要打扰阿昙姑娘诊治。”姬昌见阿昙微蹙着眉专心为长子把脉,搀扶着发妻一起离开房间。
两人走后,阿昙也收回了手,愈发讶异。这脉象的确是风寒之症,和其他人所言分毫不差,嗅出房间里的药味也的确是对症而下,何以病成这般?
她伸手探向他的前额,烫的她指尖一抖。
“唉,小公子,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昏迷之人似乎听到了她的低喃,眼睫微颤,双眸竟裂开一条缝隙,透出迷蒙浑浊的眼眸,每一次呼喘都带着灼热而潮湿的气息。
恍惚中,伯邑考似乎听到了梨花绽放的声音。
*
那日,父亲议事厅的对话像隔着一层纱。自朝歌尽事而回的家臣向姬昌汇报在途经潼关时,于一家酒肆偶然见到了阿昙之事,西伯侯府众人才知道原来她已经一路东行到了潼关地界。
离西岐说近也近,说远也不远。
姬发问:“既然这样,不如接阿昙姐姐回来相聚?”
姬昌笑道:“若她已定居下来,我们便不该去打扰。”
姬发又问:“哥,咱们真的没办法再见阿昙姐姐一面吗?”
他沉默不语。
并非不能,而是无由。
倒春寒那几日,他有些咳嗽,母亲见状命府里的医师熬些药汤让他服用,还嘱咐他仔细身子,他乖巧应下。
待夜间婢女端着汤药入房来,他端着药碗正要饮下时,姬发稚嫩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家里没人生病,所以阿昙姐姐就不回来了。”
夜色渐深,一碗褐色的药汁尽数浇入梨树根下。
第二日咳嗽加剧时,母亲叫来新医师,换了新药方,待到第三日,病况仍是不见好,反而愈发严重。
他们想不明白,他们不会知道。
谁也不会知道。
院中梨树饮饱了各种汤药补药,天边月色目睹了一个少年在一个个凄寒深夜里,只着单薄内衫站在院中吹着冷风……终于把自己熬的一病不起。
熬到了之后真正的药石罔效。
“请了那么多医师,怎么都不见效?”
“我的考儿,我苦命的孩子……”
“这些医师救不了哥哥,父亲,母亲,我们把阿昙姐姐请回来好吗?她一定有办法的!”
每一声咳嗽都是筹码,每一次高热都是赌注。
而他终于听到了那个名字。
却也已是病的神识模糊了。
漫长不见尽头的梦中,他看到院中的梨花开了。纯白的小花簌簌落在少女的肩头,漫天花雨下,她仰着小脸露出明媚耀眼的笑颜。
挥之不去的既欢喜又酸楚的心潮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直到那久违的令人安心的淡淡草药香丝丝缕缕渗入呼吸,那叮叮当当的瓶罐撞击的清脆声响传入耳内,他想睁开眼,确定自己是否犹在梦中。
高热灼烧的他头脑晕厥,意识惶然而飘乎如浮云端,水雾弥漫的眼眸睁开,只见一道朦胧不清的剪影。
他努力聚焦视线,终是看见那永远看不清表情的面容上微微蹙起的眉尖。
冰冰凉凉的手抚摸上他滚烫的额头,将他从云端带回到地面——
是梦中渴盼的温度。
是梦中渴望见到的人。
是梦中……是梦中吗?
无人为我解此梦——
薄薄落落雾不分,梦中唤作梨花云。【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