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旧黑得早,即便是冬末。瞧着是挺晚了。不过对于打工人来说,多晚都不算晚。
傍晚六点,胡同熙熙攘攘的,还算热闹。
回来了一批干白班的,见铺子里的几人格外沉迷手机,不由产生几分好奇:“干啥呢?一个二个咋看得这积极?发工资啦?”
前一秒还争分夺秒的几人顿时停止埋头苦干,摁熄屏幕,支支吾吾:“没干什么,共享看恐怖片呢。”
网站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保不齐人一多,任务就变抢手。
论撒谎,老汉是老油条了,这种时候脑子转得飞快,还能扯着歪理倒打一耙:“听听呐!挖苦谁呢!”
“明知道爷几个最近找不到活儿干,在我们跟前提起工钱来了!放心好了,来来来,你摸、兜里一分钱没有!”
老汉嚷嚷时,外头的谢财正好跟蒋老板沟通完毕,转身回到铺子,将这席话听得清清楚楚。
谢财朝老汉点点头,心照不宣,只当没听见,却不由在心底发出冷笑,更加认定自己刚做的决定没错。
人都自私。跟钱有关的事怎么能谈对错?谁不想闷声发大财?谁都想闷声发大财!
他记下蒋老板的电话号码,遥遥把胡小二的手机甩回去,拍了两下手,见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来了才严肃道:
“我给你们提个醒,手机跟钱包,该收的都收起来,保管好。”
“什么工钱不工钱的,聊起来伤和气,谁多一点、谁少一点有什么关系?那不都是从大老板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吗!”
一部分人没听懂,一部分人听懂了装听不懂。都觉得谢财大惊小怪。
不过在谢财看来,他肯说这么多已是大恩大德,有些事只能点到为止。
他不管周围人是何反应,匆忙换上干净的小褂,把那包刚开封的1916揣进裤兜,背上公文包,整装待发。
想了想,他又挂回公文包,改拿了个朴素的布袋。
胡小二见他行为怪异,连忙抓住他,惴惴不安:“才大哥,蒋老板跟你说什么了?你干什么去?”
谢财不耐烦得很,却还要语含担忧,装出十万火急的样子:“小二啊!你惹上大麻烦了!我这不替你解决去呢吗!”
他拍拍胡小二的肩,惺惺作态地安抚:“没事,交给大哥。你不用管,我去去就回。”
打发完胡小二,谢财脚底生风,直奔陈鸾街。
一路上,他手心捏得出汗。蒋老板的那番话被他翻来覆去琢磨。
令他记忆最深刻的,是蒋老板随口而出的嘲笑:
“这个网站是我主动接手管理,主要是在大老板跟前混个眼熟。我懒得捣腾,也就你们眼红成那样,巴不得把任务一次性全做完吧?跟那什么似的……”
跟那什么似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谢财能猜到:跟馋狗抢骨头似的、跟老鼠争洞穴似的、跟动物园里出洋相的猴子似的……
对方看不起他,都不需要藏着掖着:
“先说好,别想从我手上骗工资,我把后台管理的位置交给你,你就是内部人员。你知点变通,在里头捞的钱够你养老养小一阵子。”
又是“骗”又是“捞”的,明里暗里嫌弃他,给他气得面部扭曲。
果然是商人。不愧是商人。有够抠门,有够会算计。
不止会算计,防备心还重。蒋老板非但不给他钱,反倒找他要保证金:
“这保证金呢,是在我手头握着的,图个放心。网站停止运营后,大老板说没问题了,我再把这钱还给你。”
谢财掰指头粗略一估计,差不多是他们一伙人在网站里赚的数目总和。他登时心里明镜似的,蒋老板要的是投诚金。光给面子不够,还得打包票。
他若有所思,最终打算瞒着那群傻子弟兄,独自做这笔交易,自掏腰包交上保证金。
最大的问题来了——钱不够哇!
去年在加工厂上班的工资打款还没到账,现在他身上别说闲钱了,吃饭的生活费都愁。
没钱又急需钱怎么办?只能借了。
找谁借?偌大的城市,除去他那帮弟兄,他还能叫得出名字的就剩谢蓉和谢恒逸了。
谢财给过太多人面子,唯独在谢恒逸跟前,他想保全几分身为父亲的威严。
如此一来,只能找谢蓉,他那怪脾气的姊妹。
这臭娘们生来就抢风头,结果现在还要挡他的财路!网吧早不关门晚不关门,偏偏今天关了门!
幸好门口挂了公告栏,上边写着联系号码,不至于找不着人。
谢财给谢蓉打完电话,在门下台阶上等了十多分钟,有些坐不住了,生怕被放鸽子,便又去叨扰隔壁奶茶店老板。
五分钟后,他被从奶茶店赶了出来,再次回到网吧门口,刚巧和赶来的谢嵘碰了头。
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素面朝天,同样仓促,但外表依旧光鲜亮丽。
他看了看女人脖子上的项链,又瞅了瞅网吧门口雅致的绿植布置,正要发火。
女声先他一步响起,柔和而不失坚韧。谢嵘连打量他都懒得,满脸迷惑地发问:“你怎么还能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