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她就觉得萧铣行为太出格,以房玄龄的心思,肯定能瞧出端倪。果然如此。只是她真的在外间就停下了,萧铣自己走出屋,莫名说一些似是而非。想来是昨夜谈崩了,他想报复。
早知今日如此,她当初又何必重生这一遭。
房玄龄见卢沅芷一直不回答,气得趔趄一下。甩开衣袖,字字珠玑。“好一个范阳卢氏!好一个卢沅芷!你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了!”
声音重重地落下,卢沅芷被吼得更懵。
房玄龄更气了,脱口而出:“你要做你的守贞妇人,自去绞了头发做姑子便是,何苦下嫁玄龄,让奸夫找上门来羞辱。”
卢沅芷怔怔抬起头,看那往日温情的眸子透出厌恶。那一瞬间,身体如坠冰窖。目光化为实质,犹如刀刃般一下一下刺着她的心,恨不得将心割成千片万片。
她禁不住后退一步,苦笑出声。
她怎么会没有绞头发做姑子的经历呢?
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些尼姑的手段。面上慈悲,暗地里欺负人,在佛门重地却做着最令人不耻的勾当。那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的地方。
重生后她只希望和其它女子一样,留在宅中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这么简单的愿望难道都不行吗?
原身确实与萧铣不清不楚过,房玄龄生气是应该的。但她认定这门婚事后,便再没与其它外男接触过。安分守己,问心无愧。凭什么被扣上这样的帽子!
每次都是这样!前世是,如今仍是。明明她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做,却什么都做错了!
卢沅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眼底闪过一抹决然。“郎君果真如此想妾身?”
她不能任由房玄龄这么污蔑自己的清白,性命事小,失节为大。要是她和萧铣的事定了,以后卢家女再嫁会被人看不起。她本就抢了原身的身子,在连累家族实属不该。
她要赌一下,赌房玄龄会心软。
这也是她回返罗川的原因,她不能呆在罗川一无所知的被休,她要自己亲眼看着,亲手试着改写自己的结局。
房玄龄正在气头上,听不出卢沅芷言下之意。他见卢沅芷一直不解释还质问他,怒火迅速在胸腔中翻涌,当下也不等人服侍,自取纸笔洋洋洒洒写下放妻书。
尽管对遭受蒙骗心怀怨恨,但他房玄龄不屑为难一介女流。不休妻只和离,嫁妆让卢沅芷原封不动带走,聘礼也全添作二嫁的嫁资。
算是全他们夫妻一场的缘分。
隋朝建朝不久,在此之前有三百多年的分裂动荡时期。所以女子多嫁之风横行。更别说卢沅芷乃是范阳卢氏正儿八经的贵女,就算三嫁也尽可挑挑拣拣。
房玄龄自认处理得妥帖,不料一抬头,那小妇人一副隐忍模样,半咬着唇,红着眼圈啜泣,泪珠一颗一颗滚落,重重击打在他心上。
房玄龄心口发软,右手不自觉抬起,又被他意念摁了下去。
原则问题不容更改!
他站起身,粗鲁地将放妻书甩在卢沅芷身前。硬下心肠道:“你我,好聚好散。”
话罢,房玄龄转过身,不忍再看。
但不知怎的,那一瞬间他心慌得厉害,迫使他回过头。便见卢沅芷毅然决然拔下头顶的金簪抵住脖颈,泪眼朦胧。
白皙的肌肤下,是跳动着的青色血管。致命又妖艳。
“郎君不信我可以!但卢家女儿清白不容侵犯,我以死明志,以证清白,现在请郎君立刻让我阿兄来!带我回卢家!”
房玄龄双目陡然瞪大一圈,瞳孔微缩,几步走过去一把握住金簪,感受到钗体的凉意,惊出一身冷汗。“清娘放手!有话好好说!”
卢沅芷不听,即使腕骨被抓得生疼,葱白的指尖依旧紧紧握着金簪不放。“郎君写下放妻书,不就是逼清娘去做姑子!妾身这辈子绝允许别人污蔑我名节,也绝不去尼姑庵!”
房玄龄有些心累。“这,怎么就去尼姑庵了?无论是我还是卢家都不会让你去的。是我误会了,娘子你把金簪放下,生命为大,咱们有话好好说。”
“真的不用去?”
“我保证!”
卢沅芷粗喘着气,不犟了,但还是没松手。
房玄龄见说不通,使了狠劲儿。男子和女子气力终究不同,卢沅芷被捏疼腕骨,一时无力松开手,摊在地上轻声喘气抽泣。
房玄龄将金簪扔在一旁,又好气又好笑。他没想到卢沅芷是个这么刚的人。太有种了。
刚想看一下卢沅芷手腕伤得严不严重,猝然一道微不可见的灵光穿过脑海。房玄龄眼前发亮,蹲下身子询问卢沅芷:“是不是萧铣那厮使奸计污你名节?”
其实他早在一开始就觉得,卢沅芷的性格不像会搞阳奉阴违那种事情的人。反而是萧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准就是凑巧了呢?没准就是以前有联系,或者有把柄,萧铣痴心妄想呢?
都怪他觉得卢家势大,没考虑过卢沅芷会被萧铣制住的可能性。
越想越觉得事情本该如此,房玄龄暗骂萧铣不是个东西,此时恨不得立马拿了证据去打杀这个小人!
“清娘速速说来,郎君替你出气!”
卢沅芷身子一顿,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问:“不知萧铣与郎君说了什么?”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萧铣私下里根本没说什么。
不过房玄龄已经认定这个事实,对萧铣气愤得不行,义正言辞道:“娘子放心!为夫定不会放任这种人污蔑你名节,既然他敢惹到头上来,明日我便找人结果了他!”
性命攸关时刻,嘴比脑子反应快。
卢沅芷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求情的话就这么冒出来了。“没有污蔑我名节,是郎君误会了。”
说完,她怕房玄龄误会,紧忙接着解释。“是...以前确实认识,然后...嗯...他因为是罪臣后代,被我爹针对过,导致他娘丧命,所以...我对萧铣有点愧疚...害怕。”
害怕是真,针对也是真。半真半假,最不好分辨。
房玄龄表情复杂,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卢沅芷歪头瞧向房玄龄,一双杏眸扑闪扑闪的,瞧得人心软。
房玄龄抬手,顿了顿,摸上卢沅芷发梢。“娘子今日受惊了,不如歇息一会儿吧。”
这个态度太温和了,温和到卢沅芷有些害怕。发生这样大的事,房玄龄却跟没事人一样。她咬着唇,拽紧房玄龄的衣摆。没说话,就一直盯着人。神态像是一只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楚楚可怜。
房玄龄好脾气地将卢沅芷扯开,小心着没弄痛她腕骨和手心的结痂,温声细语。“听话,先去歇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处理。”
卢沅芷不甘心地抿抿唇,却找不到留人的理由。
她不知房玄龄信了几分,但总归结果已经比她原来想象中好很多了。
正想着,小楷慌张地跑进来,目露担忧,战战兢兢开口道:“娘子没事吧?婢子听郎君吩咐说要把屋内所有发簪和尖锐物件都拿走……”
卢沅芷:“我没事,郎君要收便收吧。”
正好,笼里除了针线盒和针筒,还有别的东西。
房玄龄能担忧她安全问题,已经比想象中还要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