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瘦嶙峋的小女孩放下柴火,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沾上了独属于山野的气息。她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桂花花瓣,向身旁泡茶小歇的年轻女子询问。
“贾姐姐,这些白鸟为什么葬在这里呀?”
贾姐姐,也就是后来的贾婆婆。她正值青春年华,没有经历过痛苦化作的沧桑,同身旁稚嫩的孩提一般拥有着天真,不在意村中的流言蜚语。
捣碎花瓣,桂花的香气散开,她回忆着说:“在我小时候,我爸爸跟我说,白鸟是我们村子的象征,是我们村的守护神。白鸟跟着我们出海,必然收获颇丰。”
小女孩坐在凳子上,双腿晃了晃,听贾姐姐说:“后来呢,爸爸就带我把受伤的白鸟带回家中救治。治不好的呢,就葬在我们家的桂花树下,希望得到白鸟的庇佑。”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哦”了声。贾婆婆伸手捋顺她翘起的一缕头发,小女孩突然抬起头,她的眼睛很清澈,很亮,像是藏了两颗星星。
天真的小女孩拥有纯粹的美好的幻想。她猛地冲出去,即使穿着破旧的衣裳站在桂花雨中,依旧比那场花雨更加夺目。
她大喊:“那我要到桂花树下许愿!请求白鸟保佑我和贾姐姐幸福安康!”
谢知衍自海底醒来,就以魂体的形态一直站在桂花飘香的小平房外。最后的那段记忆,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止不住地去想,那是谁,那是他的记忆吗?为什么他会落泪呢?又为什么会那么痛?
但他知道现在得不到答案,只能重新望向眼前。
恍惚间,温热的触觉再次覆盖右手。
谢知衍愣了一瞬。那人虎口的茧擦过肌肤,同他十指相扣。
阴魂不散。
谢知衍选择性忽视,从山腰俯瞰。
白鸟保佑。
海的颜色不再纯净,村民依靠捕鱼为生,鱼的数量却有所减少,他们把手伸向曾经和他们互利共生的白鸟,山路上还留着纯白的羽翼,鸟的枯骨。
环境朝坏的方向改变,食物的减少,白鸟的挣扎,村民的内斗,白鸟村走向了咎由自取的深渊,萌生了越来越多的不满。
幸福安康。
小女孩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清楚可见。
可她依然跑到桂花树下,贡上一包桂花糖。
“白鸟神,桂花树,这是贾姐姐做的桂花糖,是我吃过世界上最好吃的桂花糖!现在我把它分享给您,希望您聆听我的愿望。”
她双手合十,闭眼,虔诚地祈祷。
“我想要贾姐姐平平安安的,如果您能保佑我也可以平安就更好了。”
“我还想要有更多人吃贾姐姐的桂花糖。贾姐姐人也很好,每次工作都很认真,村里的人都说她的糖难吃,可我觉得真的很好吃啦,没有骗您。”
“我知道有点贪心,你生我的气就好了,千万要庇佑贾姐姐呀。”
风一吹,金黄的花瓣落在她的头顶,仿佛这一刻真的有神佛保佑。
*
风卷起黄色的花瓣,再一过,当初的小女孩长大了。长期营养不足导致了她的身材依然瘦小,但她并不瘦弱。
她拿着笔,翻开故事书,照着上面的段落摘抄。
她出生那年,母亲难产,生下她后身体大不如前,没过两三年便离世了。而她的父亲念妻心切,久郁成结,外加这些年照顾女儿,养家积累的劳累,到她九岁时也走了。
那时村里人并没有对她恶语相向,反倒很同情她,觉得她很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家。
同情归同情,没人会对她施以援手,村里的熊孩子也没少欺负她。
十一岁那年,村中下了一场格外大的雨,当时她正在回家的路上。她看见白鸟村的村长,一位高龄老人在泥泞的山路举步维艰,浑身都被雨水浸湿,望见她时神情是热切的。
村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小霁,你能不能帮我采一味药草,我孙子生了重病,正在发高烧,医馆里恰好没有这味药了。”
双手被攥得生疼。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小霁。”村长差点要给她磕头,被她止住,“你也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我就这么一个孙子,我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好……”她不擅长拒绝,也不忍心拒绝。
村长看着很感激她,叫她那天一定要送到村长家中。可雨天路滑,山路本就难走,她背着草药赶路,透支的体力和精力让她走得更慢。即使再谨慎,她还是因为滑倒摔了下去。
等她醒来时雨停了,天也亮了。她有些慌张,急急忙忙地带着草药跑到村长家。
她得到的结果是连人带框被村长扔了出去,辛苦摘来的草药混着土掀翻在她身上,落得一地狼狈。
“你现在才来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我孙子等你这味药草等了一整夜!还好医馆的大夫从别家借来了剩下的药草,否则我孙子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好心的女孩张口想为自己辩解。
“你什么你,滚远点,我孙子差点被你害死!”
她最后一句话没说,怎么离开的也忘了。她只记得,村长的孙子过几日也走了,跟她父母一样,去了很远的地方。
村长随口抱怨,说都是因为那个夜里没等来她的药草,都怪她,他的村子才离他远去。
老人哭得很惨,为亲人的离去痛心,也造就了她噩梦的开始。
不满于白鸟村生活现状的村民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以一种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方式。
“她害死了父母,现在还把村长的孙子害死了,真是个扫把星。”
“离她远点,别把霉运惹到身上。”
村民朝她丢驱邪的叶子,丢能够伤人的石子,漠视她坐在地面流个不停的眼泪,屏蔽她为自己的无助所否认的一句句“不是。”
没人会在意她是否无辜。
没人在意这些事的真相。
她心灰意冷地躺在地上接受雨的洗礼。
后来的每一次雨天,她都会这么干,反正没人会搭理她。
除了……
冬天很冷,风从被人打开的门中涌入,吹得她一哆嗦,曾经在雨幕中听见的声音再次出现,“砍柴回来了?怎么不擦擦脸上的泥土。”
——“你怎么躺在这淋雨?会感冒的,快起来。对了,你要吃桂花糖吗?虽然有点难吃。”
十二岁那年,她遇到了贾姐姐。
贾姐姐教她读书识字,给她好吃的桂花糖,怕她一个人孤单就让她常来家里,送她大黄作伴,会在她受欺负时同那群不讲道理的蛮民争辩。
哪怕贾姐姐灰头土面地回来,也会跟自己说一声,“没关系,随便她们说,说一次骂一次,反正贾姐姐我啊,还挺闲的。”